中国作家网长篇连载:一个人过了一辈子一(六)

发布时间:2025-03-08 18:42  浏览量:7

静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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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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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感动地说:“你可怜地操心我哩!”

魏凤英说:“可怜不可怜,谁不可怜?你不可怜,还是我不可怜?谚语说:‘苦尽自有甜来到。’可咱队社员,怎么一年苦筋拨力,到头来总是‘竹竿子搭桥,难过。’可怜咱队群众出的牛马力,吃的猪狗食!还吃不饱!”

魏凤英来到我家,她是妇女队长,又拉扯着几个孩子,一天到晚,忙得就像花丛里的蜜蜂。她常说自己没有文化,只知道蛮干。扫盲那会儿,把家务活包了,把机会和时间都让给了男人。在生产队里,她是巾帼不让须眉。脏活累活,一概不避,和男社员一同干到底。男人担粪她担粪,男人犁地她耙磨,男人铡草她擩草。她干活干散麻利,老是黑乎乎地起床,冬季不穿棉鞋。那年冬天的一天,任奉明吃惊地说:“魏凤英,你走路咋跛脚哩?”

“没做下棉鞋,冻得来。”

“那你咋不做一双哩?”

“我一天像上了磨道的毛驴,忙得团团转。哪有做针线活的闲工夫呢?”

“那就贷上一点儿钱,买上一双棉鞋!”

“唉!买鞋都贷款哩,还不叫人笑死了!”

“谁爱笑,尽管笑!人都说你跛哩,我还不相信,今天一看,确实跛哩!”

“唉!跛哩,就跛哩!咋能为一双棉鞋也贷款哩!看人家不说?”

“你为队里出大力气!队里给你帮忙是应该的。谁爱说尽管说去!”

后来,信贷员把五块钱送给了魏凤英,说:“这是宋书记叫给你贷款买棉鞋哩!”

任澍怀当队长,爱骑车到处逛。队长不在了,魏凤英把男社员的活也安排了。宋智才说:“好娃他妈哩,队长弄啥去了,你咋连男社员的活也安排了?”

“队长不在,女队长不管咋办呀?工作总要协作哩!他不在,我能不管吗?”

曹仁说:“魏凤英是个二杆子!”

“你为啥说我是二杆子?”

“我把你叫革命的二杆子!不是二杆子!你一天到晚啥都管,你不累吗?”

“力气是泛水泉子。年轻人睡上一晚上就没事了。有啥累的?”

曹仁感慨地说:“干部,先干一步。干部就是个带动性,你前边领着,社员们都上来了。为啥来,你能使劲儿领上大家干活!”

魏凤英说:“社员都是好社员,干部能干了都来了,干部手稍稍撩哩,社员都立下看哩!”

有天晚上,宋书记说:“今晚大队开会哩!”

魏凤英说:“来嘛!只要有集,我都跟哩!”

后来,没大人照料,睡着的小孩从炕上跌下来了,把头跌烂了。天明了,魏凤英想给娃看医生,但是娃没睡醒,就又上工去了。曹仁问她:“你娃的头咋啦?”

“跌烂了!”

“你又不在家里?”

“开会哩,回去迟了!”

“那你咋不给娃看哩?”

“没事!不要紧!队上事多!忙的!”

“你走了,不放心!”

“活是大家干哩!有啥不放心的!”

“我说你是革命的二憨子,你就再不要犯病了!”

想到这里,我觉得魏凤英是个家庭主妇,又是妇女干部,生产队的顶梁柱,一天到晚忙得像跳尖脚舞似的。她来可能有大事哩。她等着大把身上的尘土掸了,把手脸洗了,坐下来说话,魏凤英说:“咱队粮食库存不清,入库少报,出库多报。满斗入,平斗出,问题的确不少,咱队的庄稼,比哪个队都好。可是为什么没外队日子滋润?咱队生产的粮食多,社员却没啥吃,你说怪不怪?粮食哪里去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选他大监印(注:大:即父亲;监印:即生产队的副包管)哩,后来为啥不干了?因为人家把他就没当回事,出库入库,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后来,嫌碍事,干脆就不叫他了。我那人是个势力眼、浮上水、拍马屁的人精。只知道看人家脸色行事,揣度着人家的心思说话。可要监督人家了,人家会高兴吗?我是背着我那人到你家里来的。我那人是个势利眼,给任澍怀吹喇叭抬轿子哩!我想劝一下你,那些人得罪不起!光棍不吃眼前亏,你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少说为佳,免得遭人忌恨。你没有留神,你那天发牌子哩,牛占山的脸阴沉得像要下雨,恨不得一脚把你踩死!这些年来,我见识得多了,虽说不是看破红尘,但是我把咱队的干部也看透了,私心重,投机取巧,损人利己,贪污盗窃,无恶不作。思来想去,你儿子任芊芊,别看他人小,有文化到底不一样。他说:‘咱队的事,复杂着哩,人家那些人利害相连,又掌握着生产队的财政大权。人家是统治者,咱们是被统治者,人家要上天摘星星,咱们只能替人家搬梯子。咱们斗不过人家,监督人家门都找不着。’人家想办啥事,谁也挡不住。给老郑二百斤粮食,队委会没通过,打个卖眼,还不是给了。副队长阻拦了一次,但是人家最终还是给了。家贼难防。猴子都有打盹儿的时候啊!副队长总不能日夜守在仓库门口,人家找个机会,还不是给了。弓硬弦易断,人强祸必随。我害怕他们对你下黑手。”

大感动地说:“你可怜地操心我哩!”

魏凤英说:“可怜不可怜,谁不可怜?你不可怜,还是我不可怜?谚语说:‘苦尽自有甜来到。’可咱队怎么一年汗流浃背,戮力同心,到头来总是竹竿子搭桥,难过。可怜咱队群众出的牛马力,吃的猪狗食!还吃不饱!”

魏凤英走后,我说:“人常说:‘无风不起浪。’魏凤英劝你,恐怕事出有因。你粮食入库发牌子,已经引起了任澍怀和牛占山的嫉恨。咱单枪匹马,斗不过人家。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针过得去,线也过得去。依了他们的话:‘我们报多少,你就记多少!’”

但是性格固执的大,城头上跑马转不过弯来。其时,适逢县委在公社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通知大参加,临行前,我要大不要给任澍怀提意见了,冤家宜解不宜结。我说:“这个马蜂窝捅不得!”

但是大满不在乎,我的话,他一点儿也听不进去。记得有年夏天,麦子刚变色,成熟还早呢,那天夜里,风咆哮着像扑到人身上的狮子,大立坐不安,说:“我的妈呀。这么大的风,三吹两吹,把麦粒还不摔掉了。”

大立即发号施令,要全家动员,一人拿一根扁担,去把自留地里的小麦压倒。

我说:“咱这么大的村子,哪个人会干这种蠢事?”

大歪着头,睁圆了眼睛,气冲冲地说:“没人干?这么大的风,麦子还不叫风吹倒了?”

我说:“麦子真正叫风吹倒了,那是天灾。但是麦子还没有泛黄,麦秆是绿的,抗伏力强,风根本就吹不倒。咱不能没有天灾,而有了人祸。”

但是父命难违。我们不去,他就摔东西。我急忙将伯父请过来,伯父比大年长四五岁,种田能手,多年一直担任二队队长,他的脸更黑,脾气更大,骂起人来也够狠的。伯父的话,大有时候还能听进去,伯父把大骂了一顿就走了。大把几个面缸砸了,白面扑了一地,母亲和小妹吓哭了。我一看坏了,就带着两个弟弟到田野里去了。

这天晚上,我们愚蠢的行为,星星看见了,星星气得直眨眼;月亮看见了,月亮心疼得直叹息;一排排麦子,在我们的脚下倒下了,再也站不起来了。当我们推倒麦子的时候,我感到我一生的信念也被推倒了。

第二天,全村的麦子都没有倒伏,唯独我家的麦子倒伏了,倒伏的麦子多半干枯了。当一些人找我们询问究竟的时候,打碎了的牙往肚里咽,我们怎么说得出口呢?这是揠苗助长的现代版,这真是史不绝书啊!

这一年,我们辛辛苦苦种的自留地少打了多少粮食,大看见我们兄妹整天饥饿的样子,是否忏悔?我不得而知。我从来没看见大为什么事而后悔过,其实,大就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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