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炕上的岁月:七八十年代的北方农村琐忆（一）

一、晨霜里的工分簿

天还没亮，生产队的铁钟在寒冷的空气中当当敲响。男人们摸索着穿上露出脚趾的布鞋，把昨晚剩下的玉米饼子揣进棉袄里。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队长举着马灯大声喊道：“今天去割麦子，壮劳力记两分工，妇女记一分工！”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叹息声，妇女们把破草帽往头上一扣，嘟囔着：“这点工分换的粮食，连孩子们的牙缝都填不满啊。”

二、土灶台上的百家饭

中午的太阳把大地晒得裂开了缝，女人们蹲在土灶台前搅拌着玉米糊。豁了口的铁锅上结着黑黑的污垢，豆秸在灶膛里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要是哪家揭不开锅了，隔壁邻居肯定会端来半碗红薯干，说：“给孩子们熬点粥喝吧。”孩子们捧着粗瓷碗，蹲在墙根下吸溜着稀粥，看着蚂蚁在土缝里搬运饭粒，稀粥里倒映着蓝蓝的天空。

三、腊月杀猪宴

小年那天，雪地上回荡着肥猪的嚎叫声，惊飞了寒鸦。男人们按住挣扎的猪，刀刃在雪光下一闪。女人们把猪膀胱吹成气球，孩子们攥着糖瓜在被血水染红的雪地上蹦蹦跳跳。到了晚上，红烧肉的香味混合着爆竹的碎屑，从土坯房的门缝里飘了出来。

四、油灯下的算术题

煤油灯在土炕上投下一片昏黄的光晕，孩子们趴在炕桌上写作业。妹妹们纳鞋底的针脚歪歪扭扭，弟弟们用铅笔头在草稿纸上画着“大学”两个字。要是灯芯爆出火星，母亲就会用针把灯挑亮一些，说：“明天把扫帚拿到镇上卖了，给你换支新铅笔。”

五、丰收露天电影

秋收后的打谷场上铺满了月光，幕布挂在老槐树上。放映机的光束扫过人群，当《少林寺》的主题曲响起时，全场人都跟着哼唱起来，那跑调的声音把树上的乌鸦都惊飞了。散场的时候，月光照着地上深浅不一的脚印，马灯的光晕在土路上忽明忽暗。

六、夏夜麦秸垛

三伏天的打谷场在月光下格外明亮，孩子们在麦秸垛里玩捉迷藏。用麦秆编的蝈蝈笼子在风中轻轻摇晃，大人们躺在凉席上闲聊，蒲扇拍打蚊子的声音中，夹杂着牛郎织女的传说。要是有流星划过夜空，女人们就会念叨：“该给闺女缝嫁妆了。”

七、老井时光

老井台边长满了青苔，辘轳把被磨得发亮。挑水的汉子们排成一队，木桶“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惊起了井底的蛤蟆。孩子们趴在井沿上看自己的倒影，妇女们用棒槌捶打衣裳的“咚咚”声，把槐树上的知了都惊醒了。

八、火盆夜话

三九寒天，土炕中间放着一个裂了缝的陶火盆。男人们卷着旱烟，烟火星明灭暗，他们聊着明年的收成。女人们借着炭火的光补棉袄，针脚在补丁上绣出细密的花纹。孩子们趴在炕沿上写作业，冻僵的手指都握不住铅笔了。

九、纳鞋底的月光

仲夏的夜晚，女人们坐在院门口纳鞋底。锥子穿透千层底的“噗嗤”声，和着纺织娘的鸣叫声。月光把麻绳照成了银色的线，针脚在粗布上绣出“平安”两个字。孩子们躺在竹席上数星星，听着纳鞋底的节奏渐渐进入了梦乡。

十、夜校读书声

冬闲的时候，生产队的仓库改成了夜校。煤油灯把黑板照得忽明忽暗，民办教师用粉笔写着“人、口、手”。男人们叼着烟卷学识字，女人们抱着孩子做针线。要是有人写错了字，就会传来善意的笑声：“这个‘田’字怎么长了个尾巴呀？”

十一、赶集路上的笑声

每月逢五就是赶集的日子，牛车装满了扫帚、草帽和腌菜坛子。男人们蹲在牲口市场里讨价还价，女人们在布摊前比划着布料。要是哪家的孩子哭闹起来，卖糖人的就会晃着拨浪鼓走过来，说：“用东西换块糖吃吧？”孩子们攥着麦芽糖，在青石板路上蹦蹦跳跳，糖渣掉在地上，被蚂蚁拖走了。

这些被岁月沉淀的记忆，就像老墙根下的马齿苋，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顽强地生长着。当钢筋水泥的建筑取代了村庄，那些土炕、石磨、煤油灯，还有在苦难中绽放的烟火气，都成了一代人心中永恒的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