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不是野种

发布时间:2025-03-23 18:44  浏览量:3

自我记事起,我就被叫做“拖油瓶”。

街坊四邻总爱问我:“你娘咋不要你了?”

我攥着衣角反驳:“我娘在外地打工,等我考上大学就接我去城里。”

他们便哄笑:“读书有啥用?你爹是个瘸子,能供得起你?”

说话的人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小孩。

起初我不在意,但问的人多了,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抛弃了。

直到十五岁那年,我在爹的旧木箱底发现了离婚证。

我爹是个修鞋匠,左腿残疾。

他娶了我娘这样的城里姑娘时,所有人都说他癞蛤蟆吃天鹅肉。

直到我出生,那些羡慕变成了冷笑。

因为我早产两个月,且生得细皮嫩肉,和爹粗糙的模样毫无相似。

面对闲言碎语,爹总是低头纳鞋:“丫头随她娘,俊俏。”

那天我放学回家,看见一辆锃亮的轿车停在巷口。

西装革履的男人搂着浓妆艳抹的女人,站在我家歪斜的院门前。

“囡囡,这是你亲爹。”女人扑过来想抱我,香水味呛得我窒息。

我后退两步,看向缩在墙角的爹。

他粗糙的手掌正攥着我攒了半年的学费,指节发白。

男人姓陈,是娘改嫁的富商。

“跟我走,给你买钢琴。”他晃着车钥匙,“你爹能给你什么?破鞋帮子?”

我转身抱住爹佝偻的背:“我爹能给我鞋穿。”

娘尖叫着要来拽我,被陈叔叔拉开:“算了,野丫头养不熟。”

他们走后,爹把学费塞进我书包:“明天去学校交钱,别听他们胡扯。”

“爹,我不是野种。”我攥着离婚证发抖。

爹沉默许久,从工具箱底层掏出泛黄的照片:“你娘走时,你才三个月大。她把你塞给我,说……说你是我的闺女。”

照片里,襁褓中的我正对着镜头笑,和爹如今的皱纹竟有几分相似。

陈叔叔再来时,带着律师和支票。

“签了这份协议,每月给你两千抚养费。”他把钢笔戳在我面前,“你娘生了弟弟,没精力管你。”

爹突然抄起修鞋的锥子,抵在自己颈动脉上:“要带丫头走,先杀了我。”

锥尖刺破皮肤,血珠顺着皱纹滑落。

陈叔叔脸色铁青地离开,娘隔着车窗骂:“死瘸子,你就拖累她吧!”

那天深夜,爹翻出珍藏的桂花蜜:“你娘临走前腌的,吃了就不想她了。”

我舔着蜜罐子,咸甜交织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高考前三个月,爹在巷口被摩托车撞断了肋骨。

肇事者赔了五千块就消失,医院催缴住院费的单子如雪片飞来。

我攥着学费单蹲在医院走廊,陈叔叔的助理突然出现:“只要你签协议,医疗费全免。”

爹在病房里听见动静,抓着输液管就要往外爬:“丫头,咱不签!”

我按住他嶙峋的手,在协议上签下名字。

当天夜里,爹偷偷拔掉针头跑回家,翻出所有积蓄:“爹对不起你,爹没用……”

我抱着他哭:“爹,我考上大学就去打工,你等我。”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爹把自己锁在鞋摊。

我隔着玻璃看他对着通知书发呆,用布满老茧的手指反复摩挲烫金字。

“丫头,爹给你买了双皮鞋。”他从破纸箱里掏出崭新的红色高跟鞋,“城里姑娘都穿这个。”

我穿着不合脚的鞋去报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爹却笑得像个孩子:“我闺女是大学生了。”

大学四年,我边打工边读书。

每次视频,爹总说:“鞋摊生意好得很,你别省着。”

直到有天,同学看见他在街头捡废品。

我连夜赶回小城,看见他正蹲在垃圾桶旁,瘸腿上缠着渗血的绷带。

“爹!”我扑过去。

他慌乱地把空瓶子往身后藏:“爹……爹就活动活动筋骨。”

我抱着他放声大哭,生平第一次恨自己读了那么多书,却没能早点看穿他的谎言。

毕业那年,我收到陈叔叔的律师函。

他要回当年支付的抚养费,声称我“未履行协议义务”。

爹翻出所有积蓄,甚至抵押了老宅:“砸锅卖铁也不能让你背上官司。”

我攥着银行卡冲进陈家别墅,看见同父异母的弟弟正在弹钢琴。

“姐姐,你真的要抢我的钱吗?”他怯生生地问。

我蹲下身,把银行卡塞进他手里:“这是姐姐送你的礼物。”

陈叔叔追出来时,我已经坐上回乡的大巴。

后视镜里,他的身影越来越小,而爹在车站举着“欢迎大学生回家”的破牌子,笑得像朵菊花。

如今我在县城中学教书,爹依然守着那个破鞋摊。

每次我给他买新衣服,他总说:“浪费钱,破鞋帮子穿着踏实。”

去年冬天,娘突然回来,带着浑身酒气。

“我离婚了,你陈叔叔不要我了……”她瘫在爹的修鞋凳上。

爹默默地给她倒热水,翻出珍藏的桂花蜜:“吃了就不想他了。”

娘捧着罐子嚎啕大哭,而爹继续给学生补鞋,针脚细密如年轮。

昨夜批改作业到深夜,爹端着红枣汤进来。

“丫头,你娘说想搬回来住。”他欲言又止。

我笑着摇头:“爹,你才是我的家。”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爹佝偻的背上,像披了层银纱。

我突然明白,幸福不是豪车洋房,而是这双永远为我留灯的破鞋,和这个永远为我守候的瘸子。

今天清晨,我带着学生们参观鞋摊。

“这是我爹,最厉害的修鞋匠。”我骄傲地介绍。

孩子们围着爹问东问西,他笑得合不拢嘴,掏出珍藏的桂花蜜分给大家。

“要好好读书,别学我没出息。”他叮嘱道。

我望着他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安。

有些人的光芒,注定要在苦难中绽放。

暮色四合时,爹突然哼起年轻时的歌谣。

我跟着轻声附和,巷口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幸福是什么?

是破鞋摊前永远温热的红枣汤,是泛黄照片里永不褪色的笑容,是这个瘸腿男人用一生为我编织的童话。

我们都在命运的荆棘路上蹒跚前行,但只要心中有光,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多年后,当我在大学讲堂讲述这段往事时,学生们问:“后来呢?”

后来啊,爹依然守着那个破鞋摊,而我成了他最忠实的顾客。

每当我穿着他修补的皮鞋走过校园,总觉得每一步都踩着星光。

因为我知道,在某个小巷深处,有盏灯永远为我亮着。

那是我生命中最温暖的光,照亮我走向幸福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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