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谍战系列：（四）国画大师李苦禅的地工生涯

为地下党筹集经费

1938年1月，一个叫郝冠英的女士来到苦禅先生的小南屋，对他说：共青团北平市委书记李又常（又名李续刚）交给她一项紧迫的任务，就是春节前护送一批同志去延安，可是缺少路费，必须在5天内筹集2000元现款。要知道，当时4元钱可以买一袋面粉，2000元可不是个小数目。

苦禅先生一听，就笑着说：“你可来巧了。我在天津办的画展卖了2000多块钱，昨天我的学生魏隐儒才送来，你拿去吧。”郝冠英接过钱，感激地说：“二哥，我代表去延安的同志谢谢你。共产党不会忘记你的贡献。”

苦禅先生为地下党组织筹集过许多次经费。

1939年隆冬，寒风凛冽，苦禅先生身着单薄的长袍，携长子李杭悄悄来到天津法租界滨江道永安饭店，举办“李苦禅画展”。对苦禅先生的大写意画也很追捧。一时间永安饭店门庭若市，还没正式开展，展出的60％画作就都有了主儿。按当时的规矩，凡是展出有主的书画，一律挂上红布条儿，写上收藏人的姓名。迟来的富商巨贾，面对贴着红布条的佳作，只有望画叹息的份了。７天的画展结束后，苦禅先生立即让“黄浩情报组”成员把钱取走，给地下组织当经费。为了御寒，父子俩只是买了顶帽子、一条围脖儿，两手空空地返回了北平家中。

转年夏天，苦禅先生又携长子李杭来到天津“三不管儿”租房作画、卖画。“三不管儿”一带的百姓很喜欢这位豪爽健谈、技艺超群、学识渊博的山东大汉，前来看作画的人不少，听聊天儿的人更多。富商、洋行阔佬又闻讯而来，10天内所有字画抢购一空。苦禅先生父子守着卖画巨款，分文不动，又以同样的方式迅速把钱交给前来取款的“黄浩情报组”成员。几次来津献艺卖画，使苦禅先生名冠津门，但无人知晓卖画巨款的真实去向。

日本宪兵队沙滩监狱的28天

1939年5月14日黎明，十几个日本宪兵和汉奸冲进了苦禅先生的小南屋。屋门被踢开，一个日本宪兵窜进来举藤条劈面就打。结果藤条未落，鬼子胸口先挨了苦禅先生重重一掌，一下子被打到院子里。跟着又冲进来一个鬼子，被他一掌打得贴了墙。最后，一个穿便装的鬼子用枪顶住了苦禅先生，用手铐将他和魏隐儒铐在一起，押上大卡车，以私通八路的罪名抓到沙滩北大红楼——北平日本宪兵队本部“留置场”（既拘留所）。

北大红楼旧影

北大红楼，苦禅先生太熟悉了，那是他曾经求学的地方。关进日本宪兵队本部地下室后，苦禅先生想：被逮到鬼子大牢反正得死，得琢磨个死法儿：一要死得有气节，二要在死之前骂他个痛快淋漓！

审讯开始了。苦禅先生当着一帮鬼子汉奸的面痛骂鬼子头少佐上村喜赖：

“你们到你们文化父母的中国来杀人放火，你们是数典忘祖，没有中国你们连字都不会认、不会写。你这个小子的名字上村喜赖四个字都是偷了中国字写的，要没中国字，你们祖宗八辈儿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东西，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从哪儿出来的，还妄称什么王道乐土、共存共荣，别放你们倭寇的狗屁啦！”

日军少佐上村喜赖是个“中国通”，听了苦禅先生的一阵痛骂反倒没了话说。可是一个叫“小狲儿”的汉奸倒上脸了，过来要抽苦禅先生，被上村伸手拦住。一见这场景，苦禅先生不依不饶，骂了东洋主子再骂这狗奴才：

“你小子还敢动手？真想动手就把我放了，出去找个场子比试比试，我要是三拳不把你打成狗屎一堆，我就不姓李！告诉你，回去查查你祖宗牌位，到这一辈儿上怎么出了你这个王八蛋？你八成是冒名顶替的东洋鬼子狗东西！”

这顿臭骂，气得“小狲儿”的脸跟猪腰子似的，但就是不敢发作。宁愿站着死绝不跪着生的硬汉子苦禅先生把日本宪兵气坏了，开始对他残酷动刑：灌凉水、压杠子、皮鞭抽，甚至往指甲里扎竹签。打晕过去了，就用凉水激醒，接着用刑。但是，苦禅先生扛住了，什么都不承认，有的只是破口大骂。几十年后，苦禅先生回忆在监狱中的经历时谈到：

“沙滩儿红楼，50多年前我在那里上过课，文学课。文科大楼下边是地下监狱，住了28天，死了多少次。灌水是常事。压杠子压了一次，压杠子，都“死”了。浇凉水，通身很凉，一泼水就缓过来了。”

“挨打受刑的时候，开始疼不可言，以后就不知道疼了，觉得自己死了，灵魂从躯壳里飞了出去，变成了一个小人儿。三寸多高，跟我一模一样，大摇大摆地在地上走。一会儿朝我走来，我就又醒了，浑身剧痛。”

“那里每天八点钟上堂，下午是一点钟上堂。他们要枪毙的人，星期六就提出来到别的屋里去了，第二天早上就行刑。”

上村问我：“苦禅先生，今天星期六，我救不了你了！”

我说：“上村！你们杀人的法子不是四个吗？一狗吃，二枪毙，三活埋，四砍头。你尽管用吧！我不怕这个！”

苦禅先生被押上卡车，但车子没有开往刑场，而是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停下来了，他被稀里糊涂地释放了。原来，一名去过苦禅先生家的青年学生在保定不幸被捕，说出了苦禅先生家的地址，鬼子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再加上他知名度高、影响大，上村喜赖只好把苦禅先生放了。

苦禅先生便往家走边琢磨：鬼子可能要在背后下毒手。想到这里，被打得浑身浮肿的他忍着伤痛，迈着稳健的步子，无畏坦荡地朝前走。快到家门口了，鬼子怎么还不开枪啊。回头一看，盯梢的人离得远远的，枪法不好，恐怕还打不着了。这回苦禅先生明白了，鬼子是放长线、钓大鱼，以后更得小心。

果不其然，苦禅先生出狱后，日本宪兵队的一个宪兵几次来到他家，表面上只是看看画、聊聊天，实际上就是找线索摸情况。日本宪兵队的一名中国翻译也来过他家几次，还流露出某些同情之意，但苦禅先生警觉很高，没有流露半点实情。

西柳树井2号联络站不能再用了，苦禅先生借书画巧妙地宣传抗战。在讽刺漫画《大官风顺图》戏装丑官上面，他题道：“有乳为母金为爷，奴颜婢腿三世节。励公戏作”。辛辣地讽刺了那帮有奶便是娘的汉奸。还有一件《兰花图》，借用南宋诗人、画家郑思肖的典故题道：“曾记宋人写兰而无根无土，或有问曰：‘奈兰无土将何以生？’即曰：‘土被金人夺去矣！’文人为社稷之怀抱如此，其伟大可知矣！”但苦禅先生则画有土生根的兰花，表示坚信抗战必胜、国土必复的信念。从那时起，他经常在画竹的作品上题道：“胸无气节者不可画竹，胸有气节者写竹易成”。画如其人，苦禅先生笔下的兰竹，正是他刚毅人格的一种体现。

李苦禅的讽刺漫画《大官风顺图》 李燕提供

鬼子投降了。苦禅先生高兴啊！在一些公开的场合，他表演拳术、清唱京剧唱段，与同胞们共享胜利的喜悦。

后来当人们问起苦禅先生参加抗日地下活动的事儿，他总是说：些许小事，不足挂齿。直到文革时期，苦禅先生的抗日事迹，才逐渐传出来。

“造反派”不相信，愣逼苦禅先生承认自己是个“老反革命”“老反共”。苦禅老人非常愤怒：我当年参加过八路的地下工作，不信你们调查去！有半点撒谎就判我死刑！我以老命担保！

“造反派”威胁说：“你敢写保证书吗？”

苦禅先生挥笔写道：“保证书：日本沦陷（北京）时所有一切汉奸事没做过，新民青年会开画展没有参与过，而且这个名字我就不知道。如果有的话，我认罪，如查出，我以生命抵罪！一九六九年一月十五日 李苦禅。”

写罢，苦禅先生还按上指印。好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