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鲁回忆父亲陈毅 15 周总理安排我去当兵,三年来写信回家

发布时间:2025-03-28 07:36  浏览量:7

作者:陈小鲁

离 别

1968年初春,社会上关于我的谣言甚嚣尘上。江青曾召见了我的一个同 学,指使他同我接近,向我散布“联动”言论(即反中央“文革”的言论)。

江青露骨地说:“就是要通过他(指我),揪出联动的总后台。”

并要求我的同 学把了解到的情况向北京卫戍区汇报。那位同学不齿于这种特务手段,不但 没有向卫戍区汇报什么情况,反而偷偷向我暗示:有人要整我的黑材料,要我警惕。

早在“文化大革命”初期,父亲就和我“划清了界线”,相约互不连累。然而,在那人妖混淆、是非颠倒的年月,谁都在劫难逃啊!

1968年4月13日是个星期六,我照例回家。父亲一见到我就问:“最近 有没有什么人找过你谈话?”我不明所以地回答:“没有呀!出了什么事吗?”

父亲只是简单地回答:“噢,没什么。”

第二天晚饭后,我正准备返回 学校,周总理办公室来电话了:总理要见我。

父亲一边送我出门,一边问:“你在外面究竟干了些什么?”

我知道父亲在担心,就回答说:“我什么也没干, 爸爸,你放心。总理也许是要找我谈谈中学的运动、军训和复课闹革命。”

父亲无言地、令人难以觉察地摇了摇头。我的心沉了下去,意识到一定有什么 非常的事情。

到总理家时,他正在会客厅等着,我叫了声:“周伯伯好!”

总 理严肃地端详了我一阵,突然问我:“你参加联动没有?”

我摇摇头说:“没 有!”

“你有没有联动思想(指反对中央‘文革')?”

他追问。

“有!”我毫不迟疑地回答。

总理严肃的面庞竟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称赞说:“你很坦率, 很好!”谈话的气氛缓和了。

总理问到社会上关于我的一些谣言,我有些冲动地回答:“这些全是谣言!中央可以调查。”

他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有时间了。”

接着又严肃地对我说:“你父亲处境很困难,社会上对你的传言 又这么多,不论是真是假,总之对你和你父亲都很不利。坏人可能利用你搞 你的父亲,你们父子会互相连累,懂吗?”

我分辩说:“可是爸爸从来没有管 过我的事,我干的事是好是坏同他没关系。”

总理深沉地望着我说:“事情并 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又换了个话头说:“你在父亲身边长大,生活很优 裕,没有吃过苦,不懂得工人、农民,应该到下面锻炼一下。应该响应毛主 席的号召,去经风雨见世面,走知识分子与工农群众相结合的道路。你的父 母都是很年轻时就参加革命,这点值得你学习。”

接着,他告诉我:他已经同陈锡联①同志联系好了,安排我到东北一个部队的农场里去劳动锻炼。“这样把你和社会隔离起来,和坏人隔离起来,这对你和你父亲都有好处。希望你 表现得好一些,干好了,可以入伍。否则要采取更严厉的措施。你看怎么样?”

① 陈锡联:时任沈阳军区司令员。

我对总理是十分敬仰的,他的话对我来说就是真理和命令。我简短地回答道: “去就去,没意见。”

总理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鼓励说:“你 很干脆,坚强。在那里好好干吧!你会有前途的。明天早上由杨德中同志送 你去京西宾馆陈司令员那里。为保密起见,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到了部队也 不要写信。这是一条纪律。你的情况组织上会通知你父母的。这种安排不是 我个人的意见,你父亲也是同意了的。”

他突然停住了,想起了什么,说,“对了,你得过肝炎是吧?现在身体怎么样?如果不好,可以另做安排。”

我深深 地感动了:总理日理万机,又身受江青一伙的种种非难和打击,他却还记得 我这样一个孩子四年前得过的病。尽管那时我确实有肝炎后遗症,时感肝区 胀痛,我还是简短地回答:“都好了,没事。”

总理最后对我说:“我相信你能 够经得起考验的!” 后来,邓妈妈也勉励了我一番。

回到家里,已是10点半 钟了。父母和妹妹仍在等我。我简单地叙述了总理的话。母亲和妹妹都哭了。 父亲抑制着自己的感情说:“前几天总理就和我谈了,我是同意组织上对你的 安排的。”大家都有好多话,但又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坐到很晚很晚……

第二天一早,杨德中叔叔①来了,在与父母告别之际,母亲拿了些钱给我, 我不要。她难过极了,流着眼泪责备我:“你还想不想活了!”

父亲缓缓地摇 了摇手说:“算了,算了!他已经是大人了,让他自己去闯吧!”

他又转过脸 凝视着我说:“你妈妈是十六岁参加新四军的,我是十八岁到法国勤工俭学 的。你现在也走这条路,这很好。你要有最坏的打算,准备永远不回家,永 远见不到我们。今后全靠你自己了!”

汽车开动了。我向父亲投去最后的一瞥。这时我才感到:我是多么依恋 亲爱的父母。儿时和父母在一起我总感到拘束、不自在。记得我在育英小学 上三年级时,住在学校一连六个星期不回家,把母亲急得要死。可是今天,我 是多么想同年迈的双亲再多待一会儿 ……

①杨德中:时任中央办公厅警卫局副局长兼中央警卫团政委。

永 别

到部队以后,我很快适应了紧张的部队生活,经受了艰苦劳动的锻炼,取得了领导和群众的信任。连续三年,我被评为“五好战士”,1970年3月 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我严格地遵守了总理规定的纪律,没有给家里写信。但我把三张“五好战士”喜报珍藏起来,期待着有一 天父母能看到这些喜报。他们会高兴的,会为我自豪的。

后 来,听妹妹说,家里只是在1970年收到过我写的一份名为“农场劳动二年,胜过寒窗十载”的心得体会,大约是领导转去的。我能够想象他们怎样捧着这份东西看了又看,苦苦惦记着他们远行两年没有音讯的儿子。

那几年,我只能从报纸上得到父亲一星半点儿的消息。可是,“九大”以 后,父亲的名字就再也没有见报。直到1971年5月2日,父亲的名字重新出 现在参加“五一”焰火晚会的领导人名单中。这使我惊喜异常,感到形势发 生了变化。我取出“五好战士”的喜报,心想,父母也许很快就可以看到它 们了。我的预感是正确的。5月下旬,军区通知我,要我立即探家。一路上我 又是喜,又是怕,那心情恰如唐诗所说“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我走进阔别三年的家,庭院还是老样子,父母相携而出,母亲搂着我大 哭起来,父亲和我都流下了眼泪。我拿出三张“五好战士”喜报,父亲仔细 地看着,一字一字地读着,高兴得连声说:“好!好!”

我告诉他们,我已经 入了党。母亲说:“我们全家都是共产党,是党员之家!”

我们简单地叙述了 这三年的经历。父亲告诉我:是陈锡联司令员特别批准我探家的。在批陈整 风会议上,陈锡联司令员主动向父亲问好。

父亲见他很热情,就提起我来:“我 的三儿子在你那里,三年没给家里写信了,不知道怎样了?”

陈司令员连忙 回答:“他表现很好,我立刻叫他回来。”

父亲特别高兴,立刻把陈司令员说 的情况告诉了母亲。从那天起他们天天都盼着我的归来。

回京一周后,周总理和邓妈妈又找我谈了话。总理一见我就说:“你很守 纪律,很讲信用,三年没有给家里写信。不容易呀!部队的同志对你的反映 很好。知道吗?他们特别打了个报告给我,说你表现很好,请示能否让你正式入伍、入党和提干。真是奇怪的问题!你为什么不能当兵?为什么不能入 党?为什么不能提干?我告诉他们,不论是谁,只要够标准就可以。这样的 事情还需要请示吗?”一股热流从我心头涌起。这几年,总理一直在关心着 我啊!

假期是短暂的,再次告别的时候到了。父亲深情地对我说:“这几年你吃 了不少苦头,爸爸妈妈的日子也不好过,不过现在有点儿改善了,将来情况会更好的,你也可以放心。不要认为环境改善了,就骄傲起来,还是要像从 前那样干。”

返回部队不久,我在抗洪抢险斗争中荣立了三等功。我用立功喜 报再次回答了父亲的嘱托。

正当我憧憬着未来的团聚之时,死神却一步步逼近了父亲。他的病复发 了,身体很快垮了下去。1972年1月4日,当我再回到北京时,父亲已经难以开口了。

母亲俯在他的耳边呼唤着:“小羊回来了,来看你了!”连呼几遍, 父亲才有了反应。他的头微微地转动,用眼睛找寻着。

终于,我们父子四目 交汇了。刹那间,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他的嘴动了动,但没有说 出话来。

1月6日,父亲去世了。10日,召开了追悼大会。短短的五天,围绕父亲 逝世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震动了中国。人民的悲恸之中饱含着对“四人帮”诬 陷忠良的愤慨。五年来,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地打击父亲,却使父亲成为人民 心目中的传奇英雄。

父亲死了,“四人帮”先是要在悼词上写有功有过,后来 又尽可能地压低追悼会的规格。但是,人心不可违,历史最公正,毛主席亲 自出席了追悼会。周总理忍着巨大悲痛念悼词的声音,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

父亲离去了,但他是强者,是胜者,人民永远怀念着他。

1月11日深夜,悲极痛极的时刻,我情不能已,写下了一首小诗:

五年忍听千夫啐, 一死难得万人泪。

且喜碧血润中华,磊落生平应无愧。

五年后,当我在南京军区总医院住院时,我在一位病友的诗抄本上居然 看到了我的这首小诗。这位病友是位18岁的女战士,患了急性白血病。我们 相识的第二天,她就去世了。但她对父亲的景仰却时时萦绕在我心头。

1986年1月6日,在父亲逝世十四周年的忌日,我受中国围棋队的委托, 亲手把中日围棋擂台赛聂卫平战胜日本超一流棋手的棋谱,放在父亲的骨灰盒前。

“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父亲的遗愿正在迅速地变成现 实。当夜幕降临,父亲神游大地之际,他一定会畅怀大笑。

愿爱他的人们分享他的快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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