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三十四)

发布时间:2025-04-17 10:17  浏览量:7

看见牛儿子落下地来的那一刻,芸娘松了一口气。她连忙又把锅里剩下的酒红苕捏烂了,叫梅子烧热了,拿来给母牛吃。

那母牛把儿生下来后,叶林把牛胎盘和脐带用早就准备好的,用酒精消过毒的剪刀剪下来,把胎盘装在一个蛇皮袋子里,放进芸娘准备的粪撮箕里面。

突然,那母牛缓过一口气来后,它转过头来,前双腿朝着叶林和芸娘一下跪卧下去,同时,它的眼里滚落下两颗泪来。

人们都知道,小牛下地后,站不稳,它会歪歪扭扭在地上跪几次才站得稳。人们把这个叫拜四方。可母牛这样的跪拜,谁也没见到过。芸娘养这头牛已经养了十多年了,它已经产了五六个小牛了,以前每次生产,也同样是芸娘和叶林照顾它生产的,但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状况。

母牛这一跪卧,惊呆了在场所有人。新有说::“呀,这牛太通人性了,它在给你跪下呢。阿芸,你养这牛把它养成精了。”

芸娘说:“它那么可能是跪,它是累了。想趴到来卧下来。”但那母牛却“哞哞”地叫了两声,声音还拖得很长,不知道它叫的什么意思。

培祥说:“幺老辈子,这牛在感谢你们救了它和它的儿子,你看它还在流泪。”

叶林拍拍母牛的脑袋说:“你只要逃过这一关就好了,这也是你命不该绝。”

芸娘觉得奇怪,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摸了摸母牛,然后用破衣服把牛儿子身上的羊水大概擦了一下,让它站起来。那牛儿子摇摇晃晃地立起来,又跪下去,然后又挣扎着立起来,如此几次三番,最后终于站了起来,嘴里“哞哞”地跑去它妈妈身边。那母牛用舌头不停地舔它的儿子身上,一点一点的舔,把芸娘没擦干净的羊水舔得干干净净。

通常,人们都爱把牛叫笨牛,连骂人都用牛来做比喻,什么:你蠢笨如牛呀;你笨得像牛一样呀;你比牛还笨呀……等等。

其实,牛一点都不笨。它们只是不会讲话,它们也知道谁对它们好,知道感恩的。

所以,古人说的:畜比人同。

不管是猪还是牛,这些四足的牲畜,它们并不笨,只是它们的语言与人类并不相通而已。

芸娘把叶林收拾好装在粪撮箕里的胎盘提上,然后叫素静跟在她后面,她提着胎盘在前面走,嘴里不停的发出“哞哞”的类似于牛叫的声音,然后叫素静在后面也跟她一样的,嘴里“哞哞”的叫。并且告诉素静,以前都是狗蛋或梅子跟着,现在他们大了不合适跟,她的年龄合适,所以叫她来跟。

素静觉得这真是很好笑,跟在妈妈后面咕咕地笑。芸娘说:“你不要笑,又不能四处张望,要跟着我走,并且要哞哞地叫。我和你现在就是母牛和小牛,我在前头走,我叫就是在喊儿子跟上。如果你不跟着我叫,以后那牛儿子就不会跟着母牛走,它会到处跑。那就不好管。”“听到没,跟着我叫,不要笑。二天牛儿子不听话,那就是去挂胎盘时没有跟好。”

原来如此,芸娘在前头走,素静跟在后面也要学牛叫,是有来头的。

素静不敢再笑出声来,也跟着妈妈哞哞的叫,然后又想笑,却不敢笑出来。把笑憋在肚子里,那股气在她肚子里鼓着,使得她肚子痛。最后她还是憋不住,噗地一下笑了出来。芸娘其实也想笑,听见素静笑了,她也笑着说:“不要笑,不要笑。”说着不笑不笑,最后母女俩都笑了。

后来素静不上学了,每天负责看母牛母子俩,那牛儿子确实不好管,它像个调皮捣蛋的男孩。在路上到处跑,去别人地里捞一嘴粮食,去田边啃一口然后翘着尾巴跑很远。这是后话。

芸娘把胎盘提上山,找了一颗树,把粪撮箕里的胎盘连着粪撮箕挂在树上,然后又往山下走。她依然嘴里哞哞地叫,素静也要跟着哞哞地叫着下山来。这叫来去都是一条线,不走岔路。

在农村有好些个不成文的规矩是很搞笑的,比如,哥哥结婚时,如果家里几个妹妹,这些妹妹在新嫂子进门的那一刻,要躲起来。也就是说,这些小姑子不能和新嫂子碰面,据说假设新嫂子进门的那一刻,和小姑子碰面了,嫂子和小姑子门以后会天天吵架。

生活就是这么有趣,有人在骂街,有人吹口哨,有人住高楼,有人吹冷风,有人破四旧,有人在复古……

时间像在飞,很快来到1982年,狗蛋二十岁了。他的婚事也被提上家里的议事日程,每天吃饭时,或者晚上睡觉,很晚了都还能听见叶林和芸娘在说话。他们在商量狗蛋的婚事,该给女方些什么东西和彩礼。

狗蛋在当学徒,很少回家来。自古以来都说是;徒弟徒弟,三年奴隶。

当学徒是没有自由的,不但没有自由,还得帮师父家里干很多活,甚至给师娘洗衣服。

四月,狗蛋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一个星期六,芸娘说:“狗儿都两个月没回来了,现在天也热起来,也不晓得他的衣裳穿起来热不热。该给他拿点热天的衣裳去。”叶林说,“这四月正是忙的时候,他哪能回来。今天星期六,叫个娃儿给他送几件衣裳去。”

芸娘便给狗蛋收拾了几件夏天的薄衣裳,叫12岁的静娃子给哥哥提过去。从家里去哥哥学医的村子,有几十里山路呢。素静也没去过,咋晓得路呢?

叶林便告诉静娃子,从家后面的山上翻过去,顺着山梁走,然后下湾去再顺着河边往西走。你一路走,一路问何家沟在哪个方向,人家会告诉你的。

素静勇敢地提上一包衣裳便上路了。

她从家后面爬上那座高山,然后在山梁子上走。这四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用有那么一点热了,她走到冒汗。山上有人勾豌豆,有人点花生。老远便能听见人说话的呱呱声,虽是大山,却也不害怕。

等她走下山梁来到河边时,这山湾下面的路有的向东,有的向北,大路套着小路。她记得父亲告诉自己,下山梁子后往西走。可这大路小路这么多,走哪一条路呢?

素静看着纵横交错的路,懵了。

这个季节,大家大多都在山上的地里抢收抢种,河边上人很少。

素静只好站在那十字路口等着有过路的人来了,好问路。

12岁的素静看着清澈见底的河水静静地地往下游流去,河边的水里偶尔有鱼冒出头来吹泡泡,岸边树上有不知名的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人们在为了生存而忙碌,这些鸟多么悠闲啊!她站在太阳底下等了好久,才等来一个老大爷。老大爷赶着一头牛,弓腰驼背地扛着一架犁。素静看见大爷过来,便去问:“大爷,你晓得往何家沟咋走不?我去何医生家。”

大爷看看素静说:“娃儿,你往何家沟去干啥?哦,去何医生家呀,往这边,来,跟着我走。”

素静哦了一声,跟在大爷后面朝一条小路上走去。

这路尽是田埂,很多田里已经插上了秧苗,还有一些田已经被犁出来准备好插秧了。

这大爷就是来田坝里耕田的。

他到了自己的田边,把牛栓在田边的树上,然后领着素静继续朝前走,把她送到垭口上指着前面一条路说:“娃娃,你朝这个大路一直走,走到前头要爬上那个坡,然后再下去进湾里就是何家沟了,你只要到了何家沟口上,问何医生就好了。娃儿,走河边时,莫耍水哈。”

素静感激地答应道:“嗯嗯,我晓得了,劳烦大爷了。”

大爷笑眯眯地说:“走吧走吧,你爹妈肯定忙,好好走路。”

这大爷真是好人。

素静按照大爷说的,一直走,然后爬上坡去再下湾,这何家沟好大呀。

她在村口问何医生,干活的人用手一指:“那最里面那家就是。”

素静顺在别人指的方向,看见一套不大的白墙篮瓦的房子,心里顿时激动起来。马上就可以看见哥哥了,她飞跑着过去。

到了那房子边上,她看见一个女人弯着腰在洗菜。她怯生生地问:“孃孃,这是何医生的家吗?”

女人头也不抬粗声大气地道:“是咧,找何医生要等以后,他在山上做活路。”

素静小声说:“我是来给我哥送衣裳的。”

女人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素静:“你送衣裳?你哥是哪个?”

素静告诉她哥哥的名字,那女人才恍然大悟地说:“噢,你是狗娃子的妹妹呀?来来来,上来坐。你哥跟何医生在山上做活路哦,要等晌午才回来。”

她把素静叫进家里,然后又自顾自地去洗她的菜。

素静站在那里手都不知道哪里放,原来这个女人是哥哥的师娘。她洗完菜又进灶屋去做饭。

素静一个人在街沿上站着等,后来她跑去灶屋对师娘说:“孃孃,我帮你烧锅哈,我会烧锅。”

师娘说:“哎哟,你这么有出息。我的娃儿回来都不晓得烧锅,就晓得耍。”

何医生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在上高中住校,没有回家来。女儿上初中,他的小儿子才上小学。这两个小的在家里玩,也不帮妈妈烧锅做事。难怪师娘说她的孩子们就晓得耍。

一直到午饭做好,狗蛋和他师父才回来。

当素静看见哥哥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包不住一下出来了,只见哥哥背着一捆豌豆和胡豆,汗水把他的头发都湿完了。他身上还穿着厚厚的劳动布衣裳,和劳动布裤子。这么热的天,他穿这么厚,还得干活,不知道该有多热。

素静偷偷把眼泪擦掉,跑过去喊:“何叔叔,哥哥,你们回来了。”

狗蛋猛不丁听见素静喊他,一下愣了:“静娃子 你咋在这里呢?你咋个来的?”

看的出来,狗蛋心里那个激动劲,他已经很久没回家,没有见到家里人了。看见亲人,他的眼里也包着眼泪花花。

素静告诉哥哥,自己一路走,一路问才问过来的。走了几个小时都不知道。

吃完饭,狗蛋说:“静娃,你走吧,我们还要去山上做活路。”

素静本以为这大中午的,哥哥会休息一会,跟自己说会话的?没想到吃完饭马上就得去干活了。

这时,何医生对狗蛋说:“树x,你今天可以休息一会,带妹妹去后面梅子树上摘点梅子,让她拿回家吃。”

狗蛋高兴地叫上何医生的两个孩子,拉着素静跑去后面。他们四个摘了好多梅子,何医生家这颗梅子树很大,是白沙梅,吃起来又甜又面。

大概三点多,狗蛋看时间差不多了 ,他也不敢玩得太久。便叫素静去给何医生和师娘告别,他给何医生说:“老师,我把静娃送到垭口上就回来干活。”

何医生答应道:“你送了就直接从垭口上山去,我马上也走了。”

狗蛋带着妹妹,他们兄妹俩往垭口走。素静问哥哥:“你不是来学医的吗?我以为你就是学医,不做活路的?”

狗蛋笑:“傻子,我学医是要有时间不忙的时候他才带上我,我平时都是在做活路。忙的时候,老师去给病人看病都是他一个人去。你以为学徒那么好当哦?我每天早上很早要起来做饭,地里活做完了,不忙的时候,还要给他们一家人洗衣裳,三个娃儿的鞋子都是我洗的。”

狗蛋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素静心里好难过。哥哥在家里从来不做饭,也不洗衣裳,他的衣裳都是梅子和妈妈洗。没想到,他来这里学医,竟然是干苦力活。

狗蛋说:“你回去莫给妈说我在这里做这么多事,啥都不要给妈说。”

把素静送到垭口,狗蛋说:“我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你自己回去,走河边上时,要走里面点,不要走边边上,小心掉水里了。”他像个父亲似的,语重心长地教素静。

素静说:“哥,你走嘛,我看着你走,我再走。”

狗蛋说:“不,你快走。我看着你走了我再上山。你快点,我怕时间久了,师娘不高兴。”

素静只好依依不舍地朝回家的方向走,她一步一回头地看着哥哥站在那垭口上。她一边走一边流泪,感觉把哥哥一个人丢在别人家,他好可怜。

狗蛋看着素静爬上垭去没了影子,他才迅速地朝山上跑去。他怕去迟了,师娘又会黑脸。

其实,他不知道,素静躲在垭口的那颗大树下面,看着哥哥朝山上跑去的背影,眼泪哗哗地流。

看到哥哥没了影子,素静才按照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天都快黑了,芸娘把桑叶摘回家,看素静咋还没回来呢?她心里着急了,问叶林:“这静娃子该回来了吧?天都黑了?咋还没回来呢?”

叶林说:“是该回来了,这天都黑了。”

芸娘说:“不行,她回来这路全是山上,山上那么多坟,她会害怕,我们得去接她。”

叶林说:“你在家里做饭,我和梅儿上山去接她。”

然后他叫上梅子往山上走,芸娘在后面喊:“提上灯笼,万一一会看不见路。也不晓得这静娃走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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