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留在矿山却没了丈夫的女人们

说起煤矿，大伙眼前准会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头戴矿灯、背着自救器，脸上糊满黑煤渣，从井下上来浑身漆黑，就露出嘴巴和眼睛的煤汉子。他们常年扎根在地下千米的巷道里，尤其是一线工人，几乎见不着太阳，日日夜夜和煤层打交道。这些汉子大多朴实憨厚，干起活来不惜力，再苦再累都咬牙扛着。在2000年以前，煤矿工人里一多半都是农民合同工，他们没多少文化，在农村又找不到更好的营生，只能凭着年轻力壮，一头扎进煤矿讨生活。他们的媳妇，也跟着从老家来到矿山，成了煤矿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刚到煤矿那会，这些女人心里其实都挺踏实。虽说丈夫干的是苦力活，但好歹每月都能拿工资，比在农村种地强多了。煤矿还给安排家属楼住，虽然房子不大，但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对外，大家都管她们叫“矿嫂”；工友们见面，也会亲切地喊“XX家的家属”。这些女人啊，来了以后就没闲着，有的开裁缝铺，帮人改改衣服；有的盘下小门面，卖点日用百货；还有的推着小车，在矿区里卖菜。当然，也有不少人选择在家，专心照顾丈夫和孩子的吃喝拉撒。打从她们来了，煤矿就像活过来了一样，有了烟火气，男人们下了班也有了盼头，知道家里有人热饭热菜等着。

可话说回来，煤矿这活，真不是一般的危险。以前，矿难的消息隔三岔五就能听到，有时候甚至就发生在身边。2002年那会儿，我国煤矿百万吨死亡率高达4.94，也就是说，每生产一百万吨煤，就可能有近5个人丢了性命。一直到2011年，这个数字才降到0.564。在2000年左右，矿井里的安全事故一年里总会听到大小两三次左右，每次听到井下出事的消息，大伙心里都揪得慌。每次事故，最遭罪的就是那些工亡职工的家属，尤其是家里的女人，一夜之间成了矿难遗孀，日子一下子就掉进了冰窟窿。

丈夫没了，这些女人就得面临一个特别难的抉择：是带着孩子回农村老家，还是留在矿山继续生活？回农村吧，虽说有熟悉的亲戚朋友，但就断了在煤矿这边的生计；留在矿山呢，一个人拉扯孩子、照顾老人，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可大部分人咬咬牙，还是选择留了下来。她们心里想的是，这里有丈夫生活过的痕迹，有孩子熟悉的学校和小伙伴，哪怕再难，也得守着这个家。

徐姐，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女人特别温柔，长得也好看，说话轻声细语的。那会儿她在我们部门做临时工，每天都忙忙碌碌的。后来才知道，她丈夫是在一次顶板事故里没的。矿上给了xx万赔偿金，乍一听好像不少，可真正过日子才知道，这点钱根本经不起花。孩子要上学，老人要看病，哪样不要钱？没办法，徐姐只能找到矿上的工会领导，求人家给安排个活干。

刚开始，孩子在矿山子弟学校上学，花销还不算太大，日子勉强能过。可等孩子上了高中，要交的费用一下子多了起来，就连补课费徐姐都拿不出来。为了多挣点钱，她白天在单位干完活，晚上回家就开始绣鞋垫。徐姐是山西人，打小就学过女红，绣起鞋垫来又快又好。她绣的鞋垫，针脚细密，花样也好看，垫在鞋里又吸汗又舒服，这鞋垫就是绣起来时间长，最快也得三四天一双。那会儿，我经常见她的手指上套着一个干针线活的“顶针”。

今年年初发春节福利的时候，我又碰上了徐姐。乍一看，差点没认出来。才几年时间，她瘦了一大圈，脸上爬满了皱纹，皮肤也黑了不少。那天她来帮人领米面油，推着个小拖车，看着特别吃力。我拉着她聊了聊，问起孩子和家里的情况。徐姐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说起孩子的时候，眼里满是骄傲。她说孩子懂事，知道家里困难，上的虽然是三本，但是他在学校里和辅导员关系好，又勤快，经常拿奖学金。大学毕业后就开始打工，现在还谈了对象。为了给孩子攒首付，徐姐拼了命地干活。

说到公婆，徐姐眼眶一下子红了。她说前几年公公得了癌症，卧床大半年，公婆家只有老刘一个儿子，还有两个姑子，在农村，条件也不好，帮衬不上。家里就她和婆婆两个女人，实在没办法，只能轮流照顾。那段时间，真是又累又难，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可她愣是咬着牙坚持下来了。现在公公走了，就剩婆婆一个人，徐姐每个月都得给老人寄钱，还要抽空回去看看。

徐姐今年57岁了，按说也该歇歇了，可她不敢歇。她说：“只要还能动弹，就得出去找活干。”现在矿上好多临时工岗位都没了，她就到处打听零工，清洁工、饭店服务员、养老护工，不管多苦多累的活，她都抢着干。有时候一天就挣几十块钱，但她从不嫌少，她说：“积少成多，总能给孩子多攒点。”

那天，徐姐跟我聊了一个多小时，说的全是孩子和老人，从头到尾没提过自己的身体，也没说过以后养老的事。临走的时候，我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拉着装满米面油的拖车，一步一步走远，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这些留在矿山的女人，没有丈夫的依靠，就靠着自己的一双手、一副肩膀，撑起了整个家。她们既要当爹又要当妈，还要照顾老人，把丈夫没走完的路接着走下去。

在矿山，这样的女人还有。她们守着丈夫留下的家，守着孩子的未来，也守着自己对爱情的那份执着。今天是母亲节，我又想起了像徐姐这样的女人，她们是特殊的“矿山母亲”。她们就像煤矿里的煤，看着朴实，却炽热而坚挺，用自己的一生，坚守矿山，守护住了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