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成龙||山乡晨梦

发布时间:2025-05-13 21:30  浏览量:3

星期六的晨光被鸟鸣剪碎时,我正蜷在单位宿舍的被窝里。最先听见的是檐角麻雀的唧啾,它们挤在窗外那棵槐树上,把碎玉般的“啾啾”声啄成满地碎米,接着是布谷鸟悠远的“布谷——布谷——”,混着槐树新叶的沙沙声,在晨风中织成一张温柔的网,轻轻托住我半梦半醒的意识。

眼皮重得像沾了露水的草叶,我往枕头里蹭了蹭,忽然跌入记忆的深潭。潭水清澈见底,映出老家那座红瓦黄土墙的老屋。檐角风铃在微风中轻晃,母亲系着蓝布围裙在灶台前忙碌,铁锅铲与锅底相碰,发出细碎的清响。“再睡懒觉,等下就不给你留饭了。”她回头时,鬓角的白发闪过一丝微光,围裙上沾着的面粉,像落了层初春的薄雪。

恍惚间,门口的门帘一挑,父亲扛着锄头进来了。他裤腿上沾着新翻的春泥,鞋尖挂着几根草茎,古铜色的脸膛上,皱纹深如被岁月冲刷的溪涧。“我去地里。”他简短地说,声音像老槐树皮般粗粝。年少的我磨磨蹭蹭往门口挪,他忽然伸手按住我肩膀,掌心的茧子蹭过我的衣领:“好好学习,长大了别像我一样修理地球。”那股混合着烟草味与晨露的气息,时隔多年仍清晰如昨。

姐姐的笑声从院子里飘来。她蹲在水池边洗着衣裳,两条乌黑的长辫垂在胸前,辫梢的红头绳鲜艳如霞。“快起来,帮我洗洗衣裳!”水花溅在青石板上的清凉,她晾起洗净的白衬衫时,衣角被风掀起的弧度,都在梦境里晕开温柔的涟漪。那时她总把好吃的藏在口袋里——用草叶串成串的野草莓,酸甜的汁液染紫了我们的指尖。

梦境突然转场,如老电影换片时的卡顿。我看见父亲坐在门槛上抽旱烟,背影像座沉默的山,鬓角白发已如秋霜。母亲在灯下缝补衣裳,老花镜滑到鼻尖,针脚细密如她日益蹒跚的脚步。姐姐的孩子在院里追着蝴蝶跑,她站在一旁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岁月的柔光。而我站在时光的这头,忽然惊觉手中的光阴早已漏成细沙——原来不惑之年的门槛,已在不知不觉间横在眼前。

鸟鸣忽然变得清亮,我猛地睁开眼,晨光透过纱窗,在床沿织出一片淡金色的薄纱。窗外槐树沙沙作响,远处汽车的轰鸣,将梦境碎片震得七零八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仿佛还残留着母亲缝被时的温度。

起身推开窗,乡村的晨光里虽无山间雾气,却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槐花香。恍惚间,我又看见老家的老槐树在春风里舒展新叶,父亲的锄头在田间一起一落,母亲的炊烟在屋顶盘旋成诗,姐姐的红围裙在晾晒绳上飘荡成画。原来有些时光从未真正远去,它们藏在鸟鸣的褶皱里,躲在饭菜香的纹路中,化在亲人的目光深处,在某个清晨突然袭来,让人心头一暖,又一酸。

舟曲沓中风光。房成龙摄

抬眼望向远方,天际已泛起淡金,而我知道,在那群山之外,总有一扇门为我敞开,门里有永不褪色的春秋,和永不冷却的晨昏。

作者简介:

房成龙,甘肃舟曲人,某乡镇卫生院普通职工,爱好文学及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