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的原创小说《陈珊》第二十八章

故事简介：历史长河之中的小女子陈珊出生于民国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父亲身故后沦落为贫困人家，经历了抗战、内战以及新中国成立后的风风雨雨。

孤舟

星期六一早，陈珊回到医院，刚踏进大门，就听到人们议论纷纷。原来，医院要迁往韶关，而在连州临时招募的人员一律辞退。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瞬间在医院的每个角落炸开了锅。

朝妈倚在洗衣房的门框上，粗糙的手指绞着围裙一角：“这世道，连口安稳饭都不让人吃！”她布满皱纹的眼角闪着泪光，“我那短命鬼走的时候，除了满抽屉的药方和债条，什么都没留下。”

徐嫂蹲在一旁的水槽边，搓洗着染血的绷带。肥皂泡在她皲裂的手背上破裂，像一个个破碎的梦。“我家那个痨病鬼，连翻身都要人帮。”她的声音低沉沙哑，“三个娃娃张着嘴等饭吃，这份工要是没了……”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

陈珊默默将洗净的被单晾上铁丝。水珠滴落在地面，很快被阳光蒸发。她与这两位共事一年有余，却连她们的全名都不知晓。徐嫂起码还知道夫家姓徐，而“朝妈”这一称呼，估计是因为她儿女的名字中有个“朝”字。听着她们诉说各自不幸的身世，陈珊心中涌起了深深的怜悯。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尖叫声。是防空警报！日军的飞机已经是第二次来连州轰炸了。

“快躲起来！”朝妈一把扯下晾衣绳上的白大褂，声音尖锐得变了调。陈珊的指尖还残留着被单的潮湿，却见洗衣房已乱作一团。铝盆翻倒的脆响中，她看见徐嫂打翻了水桶，浑浊的肥皂水漫过她磨破的布鞋。

“别慌！”霞姐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她雪白的护士服上沾着新鲜的血迹，“先转移重伤员！”她一把拽住陈珊的手腕，“来帮忙！”

张霞指挥着医护人员以及警卫排的士兵搬运伤员，虽然场面有些忙乱，但倒也井然有序。重伤员由男兵用担架抬着，陈珊则上前撑扶一个拄着拐杖的伤兵。

防空洞建在医院旁的小山坡上，洞口用圆木撑成拱形，显得仓促而成。洞口还有两扇木栅栏大门，现在已经拉开。警卫排的士兵正在维持秩序，嘴里不断高声喊道：“不要慌张，保持距离，不要讲话，往里走……”

防空洞里人越聚越多，但空气还算流通。洞顶上牵着裸露的电线，接着电灯，虽然光线昏暗，但也能照亮周围。这时，洞外又响起了一阵尖利的空袭警报声。防空洞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凝神细听洞外的声音。

渐渐地，洞外传来防空炮火开火的尖啸声，随后隐隐有爆炸声传来。起初声音细小，渐渐变大，有如夏季的闷雷。时间在煎熬中流逝，大约又过了十多分钟，洞口响起了空袭解除警报。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将各自负责的伤员撤离防空洞。

医院及周边并未被炸，而河对岸的城区则有一些房屋正燃烧着，远远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医院的救护车也鸣笛驶向城区，想必是空袭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陈珊站在医院门口，望着远处燃烧的城区，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意识到，战争的阴影已经越来越近，连州也不再是安全的避风港。而她，必须为家人和自己做出新的打算。

陈珊原本还牵挂家人的安危，但转念一想，县小旁就有防空洞。在县小上学的弟弟自然不用说，就是通庄巷也离县小很近，家人有足够的时间躲进防空洞。想到这里，她稍微安下心来，继续在河边洗衣服。

然而，当她洗完衣服回到医院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僵在原地。医院前面的空坪上挤满了嘈杂的人群，不断有伤员被运来。陈珊在人群中瞧见了郑加明，还有陈浩的同学以及学校的老师。她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陈浩被飞机炸死了。”郑加明见到陈珊，神色凝重地说道。

“死了？”陈珊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塌。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迈不开步。

“搬上车时还活着，受了很重的伤，送到医院时就不行了。”一个和陈浩年龄相仿的男孩补充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

在众人的引导下，陈珊来到摆放陈浩尸体的担架旁。她颤抖着手，掀开盖在陈浩身上的白布。只见陈浩闭着眼睛，额头上的血已经干结，脸色苍白得吓人。

“陈浩，陈浩……”陈珊双腿一软，跪在陈浩身边，摇着他的肩膀喊了几声。然而，陈浩毫无反应，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陈珊终于明白，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弟弟已经离她而去。她失声痛哭起来，泪水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出。

从男孩们七嘴八舌的述说中，陈珊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整个过程。原来，今天下午陈浩他们班本来上体育课，不巧体育老师病了，班主任就让同学们在操场自由活动。陈浩提议去看电影《铁扇公主》，这个钟点门票还能便宜几分钱。几个好友一拍即合，谁知道电影还没放完，日本飞机就来轰炸了。

慌乱中，陈浩他们几个跟随人群跑到江边的关帝庙。当时，关帝庙已经挤进了数百人。市民们天真地认为关公会显灵御敌化灾，哪知道日军飞行员既不认识关公，更不可能买关老爷的账。从空中瞧见人群纷纷跑向江边一座孤零零的建筑物，日军飞行员一个俯冲，朝着关帝庙扔下了炸弹。

关帝庙瞬间被炸塌，死伤百多人。陈浩被坍塌下来的横梁砸中头部，重伤倒地。抢救人员见他还有气息，于是把他运到医院救治。可惜，他最终未能撑过去。

陈珊跪在陈浩的尸体旁，心如刀绞。她回想起那天弟弟兴奋地说要看电影的样子，回想起他满脸期待地请求自己答应他的生日愿望。她的心里充满了悔恨和自责，仿佛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如果我没有答应他去看电影……如果我没有让他离开家……”陈珊的心里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些假设，但现实已经无法改变。

“是我害了你。如果我不给钱你买电影票，你就不会被飞机炸死。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呀。”陈珊跪在陈浩的尸体旁，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泪水不停地滑落。她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自责。

“陈浩，陈浩，浩儿，你在哪里？”人群外传来一阵凄惨的喊叫声，声音中带着无尽的焦急和绝望。人们纷纷让开一条通道。是妈妈来了，后面跟着郑太太和郑加潮。陈珊慌忙起身，扶着摇摇欲坠的母亲。

“浩儿怎么了？”谭月环的声音颤抖着，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弟弟已经不行了。”陈珊哽咽着说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浩儿啊——”凄厉的哀嚎刺穿暮色。母亲跌跌撞撞地扑向陈浩的尸体，发髻散乱得像秋后的稻草。她枯瘦的手指抓住陈浩的肩头，指甲陷进僵硬的肌肉。“睁开眼看看娘……”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变成破碎的呜咽，像只受伤的母兽。双眼一翻，晕了过去。陈珊措不及防，没拉住母亲，也跟着摔倒在地。她慌忙爬起来，扶起母亲，焦急地喊道：“妈！妈！你醒醒！”

郑太太和郑加潮也赶紧上前帮忙，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谭月环抬到一旁的椅子上。陈珊握着母亲的手，心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弟弟的离去已经让她心如刀绞，母亲的晕倒更是让她感到天塌地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