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贲《割麦》

发布时间:2025-06-04 16:00  浏览量:11

割麦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并不陌生,我就是割麦割稻“高手,”我母亲都割不过我。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就会割麦栽秧。那个时候生产队还没有解散,照样是起早摸黑地下地干活,有这么一段顺口溜:“队长一声哨,劳力全上套,吃的是青草,干得怎么样?不比黄牛少。”

那时候不比现在,到处都是机械化。收麦收稻有收割机,插秧有插秧机,翻耙田都是机械作业,那时基本上都是人工,只有少数生产队有台手扶拖拉机。

那时生产队不做腰梱,都是麦捆麦,稻捆稻。割麦割稻要用的弯刀子(海安土活,指镰刀)都是各家各户自己带。头天晚上爸爸点盏火油灯,拿出磨刀石,舀上半盆水,在晕黄而微弱的灯光下,双手食指抵住镰刀槽,在磨刀石上来回地磨,看到磨刀石没有水印了,就用手掌窝起来,从水盆里舀点水,浇在磨刀石上。

“嗞——嘶,嗞——嘶,“嗞——嘶,嗞——嘶。”

磨刀石与刀刃摩擦时发出的尖锐声音,常常伴随这寂静的夜晚,在空旷的天井里回响。第二天大忙就要开始了,人们都早早地入进入梦乡。磨完刀,爸爸总要揪一把草来试一下刀,看看刀锋不锋利,顶着灯光看看刀刃有没有一条线?如果有条隐隐约约的一条线,说明这把刀还要费些功夫磨。如果看不到线,也就说这把刀已经磨得很锋利了。再用食指肚上下刮刮,感觉一下有没有”糙”的感觉?如果感觉到“糙,”说明这把刀刃有些卷,不快。如果刮起来“细,”说明这把刀明天早上可以出工了。磨刀是项技术活。全生产队会磨刀的没有几个。爸爸的磨刀技术在全队也是屈指可数的。

以至于爸爸退休了赋闲在家,左邻右舍还会隔三差五地送来钉钯、锄头、勾刀、弯刀子让老爸磨。磨剪子、磨薄刀(海安土话 指菜刀)老爸也照磨不误。后来老爸干脆还买了台电动砂轮机,成了“专业”的磨刀匠。

光有一把锋利的镰刀还不够,还得有一个好刀柄。我们江淮地区,特别是沿江近海的江海平原上用的这种镰刀柄,我走过了中国大部分地区,也没有发现我们这种镰刀柄。我们这个地方的镰刀柄,前段五六公分是扁薄,厚度也就三四公分,中间穿一道眼,镰刀的刀尾就穿贴其中,为了使镰刀不要随便瞎动,用一块木塞裹上布椹紧。从椹紧镰刀根木柄眼出来,这一段刀柄,要圆且渐渐细圆并且微微弯曲向后拉,这一段有四五十公分长,柄尾要比柄前圆且稍大,握在手里要满满的。这样子的刀柄配镰刀割起麦来,不知道有多爽劲,即快又省力。镰刀柄大多数都是我们本地杂树杂木做的,桑木,槐树,椴树……有时也看到柞榛木做的,不过这种柞榛木身子重,结实,本地木工老师傅很少选这种木料。

天刚蒙蒙亮,檐口间、树杈间的蜘蛛网,被雾气覆盖成一条条像稠密如乳的白绸缎,微风吹过溅崩出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小水珠。雾还没有来得及散,队长的哨子声,就一浪高似一浪地从庄子东头吹到庄子西头。模模糊糊地透过荡漾在麦芒尖上的白蒙蒙的雾,看到三三两两的昏黄如豆粒大的灯光,只见一两个不远的农家厨房上的烟囱里,炊烟袅袅。远村的一两声公鸡打鸣声,很响脆地由远而近地飘扬过来。人们赖洋洋从被窝里爬起来,随后便听到从门窝里发出的“吱吱嘎嘎”的推门声。

“老二,你起来带上刀跟我们去割麦,你主要是去抢站田,不要被人家抢了先。”爸爸吩咐道。

抢站田就是只要这一畈田里有人站在田里,这一畈田就归谁收割,生产队在大忙期间往往都是现场定工分,比平时定得都要高。生产队长昨天说了,今年割麦五分工一畈田,五分工啊!平时干一天也没有十分工。十分工就算一个劳动日,一个劳动日就有四五毛钱。

爸爸磨好的刀足足有五六把,全部椹好塞,放在柳条篮子里,篮子里还装着解放军水壶。干活我不怕,就是感到觉没有睡够,昏昏沉沉地喝了从保暖瓶里倒的一碗粥,提着篮子就跟着爸爸妈妈去了麦田。

田埂顶头已经站满了人,全队的劳力几乎都到齐了。站在水渠路上,熙熙攘攘。这时天已经放亮,湿漉漉的清晨,弥漫着轻纱般的薄雾,仿佛置身于水墨画中。空气中的湿度让人感到清凉并闻到湿润的泥土香。张副队长讲了一下割麦的安全及要领,随着队长的一曲哨子声,群众们纷纷站田开割。

我和我爸妈刚好站在一起的三块畈田上,妈妈不由分说地开割着。爸爸一边割麦一边跟我讲:“割麦这个活是有技巧的,首先不要慌,心要静下来,不要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麦浪,心里就害怕。眼怕手不怕。第二是讲究技巧方法的。你看看隔壁的陈二狗,这割得什么呀?表面上割得快,乱七八糟的,捆不好捆,人家扎没有办法扎,东倒西歪的。割下来麦穗码放不整齐,这畈田的麦穗都是要自己捆起来,自己挑到场上去的,才算结束了。你看看到最后他们还是干不过我们。”

说着爸爸边割麦边师范给我看。爸爸叉开双腿,叉开的宽度跟肩差不多宽,弯下腰,左手拢着上头的麦穗,右手拿出镰刀像箍桶似的箍着麦积杆下端,刀口微微向上斜,右手握着镰刀一圈,圈起来并向里拉一点点,随着“唦噔噔”的一响,这把麦积杆就会随刀斜落,留下来的麦积杆的头是斜刺天空的,像毛竹砍完后留下的斜竹筒,这个也会戳人的,好在我们都穿了胶底鞋。人手腿不是不动,而是随着右手圈起来的速度左腿不断地向后移动,边圈边退,右腿跟上。仍然是叉开状,右手握刀一圈,左手拢住麦积杆,刀便下滑到麦积杆底端,再次圈割起来,麦积杆又随起刀落。隔二三米一个麦积堆,隔个三三米又一个麦积堆,有条不紊地割,不慌不忙地割,有规律地堆放。这样子割麦,不容易漏掉割倒伏的麦穗积杆。

我学着爸爸的样子割起来。嘿,真不错,这个样子割起来轻松,不像我一开始,蹲下来,左手揪一把麦穗,右手握着镰刀贴着地,平着地往后拉着割,这样不但费力而且割不快,还会“拔出萝卜带出泥。”砍去带出来的泥圪塔,又要费功夫费时间,这可不是耗时间的活,是按劳分配哩!刚开始我割麦有个二三米就直一下腰,后来割到七八米远的时候才想起来直一下腰。割一阵子,往前看看,少了一大截麦浪,后面多了十几捆麦梱,直直腰,擦擦汗,喝一两口篮子里带来的白开水。又割一阵子,再往前看看,又少了一大截麦浪,后面又多了十几梱麦梱……

整个麦田的上空,响彻着镰刀碰撞麦积杆发出的“唦噔噔噔”“唦噔噔噔”的声响,这种声响如同无数个细碎的金属片在风中摩擦撞击,这阵阵声浪如同大自然的交响乐,雄浑而壮观,明快而流畅。这是人与大自然的合唱,这是人与大自然的琴瑟和鸣。人们来回地穿梭着,不停地忙碌着,浑汗如雨,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背,但脸上扬起了笑容,手里握住了希望。

一上午,我们三个人割了四畈田,接近十点半钟,队长一声哨响,全队人员全部停下,骄阳似火,晒得麦穗撑死了肚,一碰就哗啦啦的掉麦粒,说什么队长也不让干了,让大家伙回去休息吃午饭,下午待田间里起了雾,贪黑接着割。

分田到户后,割麦割稻我几乎不用妈妈动手,上高中后,我星期六星期天就能把家里的两亩六分地,割得干干净净,用草梱捆起来挑上场,叉到脱粒机里出粒。扬场我也会,但这个不如我妈妈,她扬得好,背顶着风,翻耙一扬,粒草分离得清清楚楚。用扫把轻轻一扫,就可以装袋子了。

毕业后,我走南闯北地来回折腾在大城市里,搞建筑做装修,割麦栽秧几乎成了我爱人的专利。那些日子里,我东奔西走,没日没夜地干,爱人在家又要上班,又要种田养家,割麦栽秧,收稻种麦,都是她一个人扛,爱人没有半点怨言。那段时间钱也挣了一点,房子也买了,车子也买了。

过去种田无论是严寒还是酷暑,种田人都要默默地在田间劳作,忍受着风吹雨打。后来我们一家搬到城里,责任田就交给了亲戚朋友种。现在基本上都交给村里的农业大户种。割麦收稻成了大户们的活。这样不但拿着国家的补贴,还拿着大户们的租金。但父辈们割麦这种事前“磨刀不误砍柴工”准备工作和割麦中的方式方法,一直在指引着我们的生活和生活中的方方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