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华: 大串连记忆一一小学生从贵阳到北京, 吃住行全免费

发布时间:2025-07-14 15:30  浏览量:26

转自新三届

作者朱华

作者简历

朱华,生于1954年,1970年参加工作;1974年入贵州大学数学系计算机软件专业学习,1977年毕业留校任教;历任数学系教研室副主任,计算机科学系副主任;贵州省科委(科技厅)计算中心副主任、主任、副巡视员、副研究员;贵州省信息产业厅总工程师;贵州省经信委总经济师。现已退休。

原题

我的大串联

作者:朱 华

1960年我开始上小学,小学读了两个学校。第一个是贵阳市甲秀小学,离家很近,10分钟左右的路程,每天自己背着书包上学放学。中午父母工作很忙根本管不了我,我就到新华路小学外婆家吃饭,外婆是新华路小学的教师,新华路小学离甲秀小学也不是很远。

我进甲秀小学读一年级时,大概是什么教育改革,赶上了第一个小学五年制的实验班。那时甲秀小学不大,学生和教室都不多,这个班就在学校里面一个庙宇的大殿里上课。

在甲秀小学读到四年级结束时,转学到了第二个学校“贵州军区八一学校”,这个学校是寄宿制学校,大部分是军队子女,也有少数地方干部子女。星期天晚上必须到校,星期六中午后放学回家。学校有小学部和初中部,小学部学制还是六年制,初中部是三年制。

学校对转学过来的学生要求很严,每年转学进来的学生虽然很少,但不管你是哪个学校转学过来的,都必须经过一次考试测验,然后根据考试测验结果决定你可以读几年级。那年只有三四个转学过来的学生,而且只有四、五两个年级。

考试那天将我们都集中在一个教室里,长长的磨砂玻璃黑板分了两边,一边是四年级的题目,一边是五年级的题目。由于我是四年级转学过来读五年级,所以做四年级的题目。四年级的题目我很快做完了,扫了一眼五年级的题目,我感觉全部都会做,但还是规规矩矩的不敢做,考试完了以后顺利进入了五年级。由于以前甲秀小学是五年制班,八一学校五年级的部分内容都已经学过,从而在学习上有了一点自以为是和骄傲的感觉,结果险些在五年级结束时留级,这就不说了。

当父亲给我说要转学时,我问父亲:为什么要转学?父亲答:你看你写的那个鸡脚叉字,五年级后你就要进中学,成为初中生了,不行不行,还得再读一年。结果,虽然多读了一年,我那手字仍旧是鸡脚叉。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再或是两者均有,这次转学使我躲过了“上山下乡”。我甲秀小学的同班同学在1966年号召“上山下乡”时都已经是初中生了,基本上都“上山下乡”了。而我是小学生,不具备“上山下乡”的资格,所以没有“宝贵”的“上山下乡”经历。

1966年,小学尚未毕业,“文革”及“大串联”就开始了。由于学校有初中部,很多初中部的哥姐们都跑出去串联去了,我们六年级也有一些同学沾了初中部的光,开了一个学校的证明,也参加大串联去了。由于父亲成了“修正主义分子”,我不再是“红五类”,而成了“狗崽子”,不能参加红卫兵和大串联。那时停课闹革命,我既没有课上,也不能闹革命,一会儿学校一会儿家里,自由自在,无所事事,昏天黑地的玩、玩、玩,而且高兴极了。

父亲虽然身陷困境,但还是非常注意观察我的举动及其思想状态。一天父亲忽然问我:很多同学都大串联去了,你不想出去到处看一看?我说:没办法,学校不给开证明,去不了嘛。父亲说:想办法嘛,到外面去看一看,长长见识,锻炼一下自己,这样的机会不多哦。

一天,在学校遇到了一个同样是“狗崽子”的同学,他也想去串联,同样得不到证明去不成。两个十二岁的小孩就在一起异想天开地商量如何搞到证明。一个主意提出来一会儿被否定,再想一个主意一会儿又被否定……后来,用了一个不那么正规的办法(窃笑),弄到了一张正正规规的证明,而且写上了五六个同学的名字。但是,联系这些同学,他们都不愿意去,我们两个执意还是要去。

我回家给父亲说:弄到证明了,我们明天就走。父亲说:好啊,到外面去看看长长见识,锻炼一下嘛,我支持你们。晚上,父亲悄悄给了我10元钱,那时对于我来说可是一笔“巨款”,父亲拍了拍我的头,没有说话就走了。

我与同学约好在火车站广场一角落汇合。两个小孩不知道如何进站,正在车站广场上寻找打听,居然遇见了学校食堂的司务长。由于学校规定,小学高年级和初中部的学生都要定期到食堂“帮厨”,而“帮厨”虽然做一些杂事,但可以多得一点东西吃,所以大家都喜欢去。在“帮厨”中,我们认识了司务长。

听司务长说后我们才知道,他是1949年前就参军的老战士,但因家庭出身不太好,“文革”开始就成了“坏分子”,准备到北京去申诉,但没有证明进不了车站。正好,我们的证明有五六个名字,司务长年纪比我们大不了多少,长相也比较稚嫩,像一个刚参军的新兵蛋子,就冒名顶替其中一个同学的名字,带领我们顺利混进了火车站并上了火车。

我们首先乘火车到了重庆。在重庆火车站“红卫兵接待站”,出示了学校的证明后,吃、住完全免费安排了,但向他们打听时,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一趟火车开往北京。司务长就带着我们两个小孩,在火车站里到处寻找开往北京的火车。

我们两个小孩根本不知道怎样找到将要开往北京的火车,还是司务长有经验,他看到一列火车车厢上印有“京局京段”四个小字,就确定这列火车一定会开往北京,带着我们先上去占了车厢一边的三个座位,然后耐心地呆在车厢里等待。到吃饭的时候,他就叫我们两个小孩在座位上不要离开,他拿着证明到接待站领盒饭,就这样我们在空空的车厢里呆了两天一夜。

两天后,这列火车真的要开往北京了。这时人群像潮水般的涌进站台灌进车厢。最后,车厢里塞满了人,拥挤得水泄不通。过道上、卫生间里、行李架上、甚至坐凳下面都填满了人。空气中含有难闻的味道,似乎稀薄而静止,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难。

油画,选自网络

好在我们先占有三个座位,而且是在窗子边上,对面是较早冲上来的自称西南农大的几个大哥哥大姐姐,他们有五个人,四个人挤在三个人的座位上,还有一个人站着。他们看见我们只有三个人,两个还是小孩子,就与我们商量,挤一挤让他们的一个同学也能坐下,我们当然就同意了。一路上还得到了这些大学生哥哥姐姐们的帮助和照顾,吃饭时他们叫我们不要动,他们不知用了什么魔法,一会儿就拿着盒饭回来了。

最尴尬的是大小便,火车上根本不可能,过道上无法通行,厕所门永远都是开着的,里面永远都站着两三个人,只有在停车时从窗口翻下去,铁路边上立即执行,完毕后又赶紧爬窗户进来。一次,一个大姐姐在火车开动时才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车上两个大哥哥硬是拉着她的两只手,把她吊着从窗子拽进了车厢。

这趟火车时开时停,根本没有时间和地点的概念,什么时间开什么时间停,停在哪里,谁都不知道。谁也不敢离开自己占有的一席之地,只要你一离开便有人立即填满。就这样,我们经历了五天四夜的摇摆晃荡,最后腿都肿得好胖好胖,终于到达了首都北京。

司务长是来北京申诉的,到北京站后,他就自己去找申诉的地方去了,没有和我们在一起,从此以后就没有了音讯。

由于大串联的“红卫兵小将”都是“毛主席请来的客人”,在北京是得到优厚待遇的。我们先被用许多公共汽车接到北京工人体育场,然后编组成班、排、连,每个排一个解放军战士当排长,负责管理这个排的几十个人。编队完毕后,又用公共汽车将我们这个连拉到了北京师范大学,安排住在留学生公寓楼。那时已经没有留学生了,一间原来住两个留学生的房间住一个班十二个人,没有任何家具,天南地北来的“红卫兵小将”,不论男女全部穿着衣服睡地铺。

我们这些“毛主席请来的客人”,吃、住、行都是免费的,发了乘车证可以乘坐当时的所有公共交通车辆。由于进入冬季(1966年11月下旬),北京的天气逐渐冷了起来,解放军排长叫大家到了一个标有“接待处”的地方,给每人发了一件军大衣,晚上就用军大衣当被子。

解放军排长告诉我们,毛主席接见你们的时间没有确定,这段时间都不要离开北师大。大家都怕错过毛主席的接见,自然都非常遵守纪律。大一点的“红卫兵”们就在北师大看大字报,有时还看见他们认真地抄写着大字报,大家就这样在北师大一直呆着不敢离开。

我和我的同学由于年级尚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我们还是出去坐了几次公共汽车,但是现在早已记不清去了哪些地方了。

1966年11月26日凌晨3点左右,解放军排长紧急通知大家起床,告知毛主席要接见“红卫兵小将”了。激动的心情使大家睡意全无,立即起床,快步跑到楼下排起了队,听候指挥。排长只说了一句,跟着前面的人走,不要掉队。我们都不知道要去哪里,周围几个人说是去天安门广场。

我们的队伍在茫茫黑夜中慢慢出发了。一路走着走着,天也慢慢的亮了起来,看看周围的道路和建筑,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快到中午了,队伍还在慢慢地行进中。

这时开始发放午餐了,走过一个人就给一个塑料袋,两个馒头加上一块咸罗卜干。大家一边吃一边走,队伍始终没有停下来,我们尽量紧跟着自己前面的人,免得掉队。

大概是下午两点左右,队伍走进了一片宽大笔直的水泥路上,两边草地上已经坐满了解放军战士和部分群众。前面大概有五六排全是解放军战士,后面是无数的群众。这时才听见周围有人说,这是北京西郊机场。我们的队伍逐渐被分成了两边,我同学赶紧拉了我一把,将我拉在他身后。

走了一会儿,前面的队伍开始转弯,压缩成两人一排,走进了坐着的解放军队列中的一个可供两个人进入的缺口。进入缺口刚过了坐着的解放军战士的队伍,我同学拉我立即蹲在了最后一排解放军战士后面,他悄悄的告诉我,毛主席一定是从水泥路上经过,直到今天我都还在佩服他的判断力。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少时间,突然右边远处的人声开始沸腾了起来,隐隐约约听得出是“毛主席万岁”的欢呼声。

我向右边看去,很远处一串吉普车越来越大,“毛主席万岁”的欢呼声由远而近,一浪高过一浪。我紧盯着第一辆吉普车,右边的人群开始站了起来,呼喊的人声,涌动的人影像大海的巨浪,猛烈地向我们这边盖了过来。

第一辆车,毛主席在车上站着,左手拉着车上的一根横杆,右手举起慢慢地挥着手。大概就一两秒钟,距离二十到三十米,车队很快地开了过去。随着人声人影巨浪的冲击覆盖,我们前面的解放军战士也按捺不住,一下子全站了起来,我们两个孩子矮小的身影就像海边几粒微小的沙子,顿时被巨浪覆盖得无影无踪。

等到人声人影慢慢安静下来,我一看周围,已经没有我认识的人了,我的同学也不见了。无法抗拒的人流裹挟着你,毫无方向的移动着流淌着,天也慢慢地黑了下来。

我随着人流的裹挟流淌,不知什么方向,不知走了多少时间,不知走了多少距离。当人流慢慢地稀疏起来时,我才看到大概是到了一个公共汽车比较多的车站,再找标牌才知道是到了北京动物园。

天知道从北京西郊机场到北京动物园有多远,唉,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

幸好在北师大期间乘坐公共汽车时,依稀记得北师大有一路公共汽车是到动物园的。我到处找,居然找到了,立即乘坐这一路公共汽车返回了北师大。

到了北师大后,又立刻寻找到北京电报大楼的公共汽车,要马上给家里发电报报喜,我见到毛主席了。还好又找到了,赶到电报大楼立刻拿到报文纸填写报文“今天见到毛主席了”。那时,发这样的报喜电报也是不要钱的。发电报的人很多,大家都兴奋地排着队,慢慢移动到了柜台前,将填写好的报文纸递交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迅速地扫了一眼,没有提任何问题,将我的报文纸放进了厚厚的一摞纸堆里。

报喜电报发完再乘车返回北师大,东方已经微微泛白,这时已经是1966年12月27日的凌晨了。

由于我喜欢玩矿石收音机,当时二极管刚刚出现,就花了两块钱左右买了一个二极管和一个耳塞机,这是我在这次“大串联”中唯一的自己掏钱消费。

这是“文革”中,毛主席第八次也是最后一次接见“红卫兵小将”。这次接见后,中央就发文停止“大串联”,要求“红卫兵小将”就地闹革命。后来也不知道哪里掀起了“步行串联”的热潮。

我和一个同学准备顺着铁路从贵阳走到具有“历史转折点”称号的遵义,但是走了几个小时就再也走不动了。幸亏走过乌江铁路大桥时被驻守的解放军拦住,那时乌江铁路大桥是不许行人走的。解放军战士看见两个小孩,询问了我们后,知道我们是八一学校的学生,热情地带我们去吃饭,并将我们送到乌江车站,交给了车站工作人员,车站工作人员又将我们送上回贵阳的火车。

网图

到此,我的“大串联”也就结束了。

这是我一生中非常宝贵的一次经历。尽管年纪很小,许多事情都不明白,懵懵懂懂,能清晰记得的事情少得可怜,但这一段经历却使我终生受益。

2025年7月11日于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