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老丁对打牌的热爱,近乎痴迷

发布时间:2025-07-20 17:23  浏览量:31

老丁对打牌的热爱,近乎痴迷。业余时间,他总是积极组局,别人一邀,更是必到无疑。打牌时,他全神贯注,仿佛置身于一个独立的世界,而那超高的胜率,让我们这群同学心服口服,“牌长”之名,由此而来。

学生时代的老丁,是众人眼中的学霸。在救师口读初中时,我在一班,他在二班。他的成绩出类拔萃,却常常在数学课上打瞌睡,这可把教数学的李老师气得够呛。但令人称奇的是,他的数学成绩却总是满分。这打瞌睡与考满分的奇妙对立,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恶作剧,把李老师弄得又气又无奈,想恨又恨不起来,想爱又爱不下去。

这种优异的成绩一直延续到高中。在县一中理科班,他始终名列前茅,是同学们眼中的传奇。然而,高考却成了他人生中的一道坎,最终他只考上了师专。而我,虽在五中就读,却和他一同踏入了师专的校门,命运奇妙地将我们再次相连。大学期间,老丁依旧成绩优异,1989年毕业后,他分到小坳子高中,我则分到救师口初中。一年多后,命运再次安排,他调到了我所在的初中。

老丁父亲早逝,我的父亲亦是如此,我们都是靠母亲含辛茹苦地将一群兄弟姊妹拉扯长大。相似的身世,让我们之间多了一份惺惺相惜。而我们都喜欢下象棋,这共同的爱好,就像一根无形的线,将我们紧紧地绑在一起,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工作之余,我们常常凑在一起下象棋。可我这棋艺,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总是输得一塌糊涂。于是,我使出“干扰战术”,比如:“你那个时候课堂上经常打瞌睡,为什么数学还考满分?”他皱着眉毛,一边落子一边淡淡地回答:“我预习时就弄清楚了。”我又追问:“成绩那么好,有没有女同学给你递条子?”他回:“没有。”再问:“你长的这一脸络腮胡,应该有很多女人喜欢?”他咬着下嘴唇,紧盯棋盘,沉默不语,只有落子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我偶尔悔棋,他也从不阻拦,但最终,输的还是我。

下棋总是赢不了的我,兴趣渐渐转移,我便提议以后打牌。老丁欣然答应,功胜、明金也加入了进来。最初,我们打“跑得快”,惩罚方式是在额头上贴条子或者钻桌子,以手里未“跑出去”的牌计张数,每打四局,张数最多者钻桌子。老丁牌技高超,钻桌子的时候屈指可数。我们几个钻得多的,心理不平衡,偶尔故意给老丁多记张数,让他钻桌子。可他完全沉浸在打牌中,根本不计较这些小把戏。钻了桌子出来,我们取笑他,他却只来一句“我想钻”,也不恼,继续打,他的豁达与专注,让我们又好笑又佩服。

后来,我们开始打“斗地主”,用香烟作彩头。“地主”赢了,另两人每人给“地主”一支烟;“地主”输了,则给另外两人每人一支烟。老丁依旧赢多输少,可他不抽烟,每次打牌结束后,又把烟给了我们。再后来,我们打花牌,我定下规矩,只打一块钱的底子,逢二、六转弯,一场牌输赢几十块钱,既不影响家庭生活,又能增添乐趣,这个规矩一直延续到现在。

和老丁一起“斗地主”的故事,多年后我们仍津津乐道。那是一个学期结束时,我们四个人相约“斗地主”。“斗地主”时,牌一出完就将打出的牌翻过去,不许查牌,全凭记忆。那天老丁总是赢,打到最后一牌,他是地主。最后几圈,大小王三个2都出去了,我用余光一瞟,发现老丁手里还有一个2、345678一句话,我手里一个A一个5,还有8910J差个Q凑个顺子,实际上全是单字,功胜手里也只剩三张散牌。归老丁出牌,他算准我们要不起顺子,本来可以一梭子直接打完,2字插底,但他却先出2字,再出34567,然后得意地望着我们:“8字插底。”可我早就瞥见已打出去的牌最上面是一张Q,于是迅速将手里的8910J四张牌往那张Q上一盖,将五张牌翻过来压在34567上面,大声说:“8910JQ,牌长也有算错的时候?”再把A丢到桌子上,说:“5字插底。”老丁急了:“你玩痞,明明4个Q都出去了!”我反驳:“你自己记错了,怪我?”功胜、明金站起来把牌一和(huo),说:“算了,吃饭去。”上桌子吃饭,喝酒,我们在席间反复取笑老丁先34567再8字插底的事,老丁鼓着眼睛分辨:“8字插底不要紧,关键是2字不该先出!”那天他喝醉了,我们架他回寝室,他还在反复嘟囔:“那个2字不该先出。”

年轻快乐的时光总是匆匆而过,我们先后娶妻成家。他结婚时,我送了一副对联,上联:34567黑8插底,下联:8910J空(kong,读去声)红Q救场。横批:2字压镇。黑8红Q隐喻牌长夫妇,谐音梗也博得同事们一笑。

后来,我改行从政,老丁也从救师口初中调到县一中。逢年过节,我们四个同学每年轮流做东请家人聚会,女人们在一起聊家长里短,孩子们也自有他们的话题,我们四个男人依旧打小牌,享受着这份平淡而又珍贵的情谊。

然而,命运却在不经意间露出了它狰狞残酷的一面。8年前的春节期间,我们四户人家在老丁家里聚会。老丁虽然喜欢喝酒,但那天他一口酒也没喝,只是用饮料陪我们。饭后,女人们在客厅拉家常,孩子们下楼玩去了,我们四个男人又开始打牌。打了几牌,老丁突然把牌收拢,压低声音对我们说:“有个事给几个兄弟报告一下。”我们忙问什么事,老丁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得了个病,很麻烦!”我们焦急地问什么病,老丁答:“前列腺癌,检查出来就是中晚期,年前就确诊了。”我们三个异口同声:“不会吧?”从来不爆粗口的老丁苦笑:“狗日的,是真的!”我感觉心尖被针刺了一下,说:“兄弟,你莫吓我们!”功胜、明金的声音也有些颤抖:“那你打算怎么办?”老丁倒还淡定:“还能怎么办?治!搞到哪里算哪里!”又说:“你们先保密,不让儿们晓得了。”我们再也没有心思打牌,只能不停地安慰老丁,并告诉他如果需要钱一定要开口。

回家后,我躺在床上,心里感慨万千。老丁的生命就这样以似乎可见的方式进入了倒计时,就像那次“斗地主”,上帝在他面前“玩痞”,他手中的牌明明是一把好牌,却被无情的病魔“截胡”。“2字不该先出”,这简单的几个字,却似乎在冥冥之中印证了说不尽道不完的遗憾和无奈!

此后,老丁很多时候都在医院里度过。他的病一度治疗得比较有起色,他也回学校上了班,我们几家还是偶尔聚会,但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有时候吃饭都大汗淋漓。他的妻子贤惠温柔,兄弟姊妹团结一心,都在照顾他、帮助他、支持他。我们几个同学在他住院期间去看过他几次,浓浓的消毒药水气味儿让人窒息,他脸色苍白,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们替代不了他的病痛,只能陪他说说话,可我们的安慰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这是多么让人悲哀的事情!

去年10月的一个星期六,县里组织干部集中学习,我提着包去学习的路上,老丁给我打来电话。我问他最近怎么样,他说还好。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他问我当天有没有时间,想让我驾车带他回磨市老家和读小学初中的地方去转一转。我心里一紧:他是不是感觉时日不多,要去“辞路”啊!我说正在去参加学习的路上,请假来不及了,能不能明天陪他去?他说行你忙你的。

第二天我打算开车陪他出去转,打电话联系,他说已请别人带他回家乡转了一圈,在去住院的路上,又轻轻地说:“放心,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明白他话里的含义,一时语塞。没能满足好友生前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令我十分惭愧和自责,这可能会像一根刺,扎在我的记忆中,让我的心终生隐隐作痛!

最后一次陪老丁打牌是今年年初,得知他刚住院回来,身体状况还不错,我做东,四户家人在楼下的餐馆先吃饭,然后到我家里玩。依然是女人、小孩各一堆各玩各的,我们四个老男人在一起打一块钱底子的花牌。尽管老丁拿牌的手有些发抖,我们仍心照不宣地回避他的病情。老丁拿牌依然是轻轻一掸,给人一种有滋有味的感觉。我依然偶尔“玩痞”,他们依然捉住我的手不放。整个晚上我们高声大嗓、兴高采烈,仿佛我们还是20多年以前那四个充满活力的年轻小伙,在救师口中学的教师宿舍里一起疯玩。

第二天清晨,刚刚睁眼,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老丁的消息:“昨天很开心,感谢你!”简短的八个字,却让我仿佛看到他虚弱地靠在床头,用颤抖的手指费力敲打屏幕的样子。我迅速回复:“常聚!”片刻沉默后,聊天框里跳出一个字:“难”,这个字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来。手机屏幕渐渐模糊,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我在虚拟键盘上徘徊许久,最终只能发送一串无言的拥抱。那一刻,我多么希望这些小小的表情能穿越冰冷的数字空间,挽留住渐行渐远的老友!

在今年7月2日晚上,老丁在亲人的陪伴中走下生命的列车,消逝在暗夜里。听老丁的姐夫讲,那天晚上8点,老丁的两个弟弟搀扶着他,在医院的洗澡间洗了个大澡,然后把他弄到病床上,最小的弟弟让老丁靠在怀里准备让他睡一觉,他长舒了一口气,就永远睡着了,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7月4日,我们几个同学参加牌长的葬礼。去的时候,我带了一副花牌,原本计划陪牌长打一晚上的花牌,就像过去无数个相聚的夜晚一样。可当我们几个同学聚在一起讨论时,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我们深知,老是让牌长“坐省(xing)”,他怎会愿意呢?我们又怎么忍心呢?不如等来生吧,来生,我们再一起痛痛快快地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