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销单与情书:一个男人的双重账本
发布时间:2025-07-08 04:19 浏览量:34
算盘珠响,8538元报销款尘埃落定;情书字烫,却算不清消失恋人的心债。一个男人的办公室,堆满看得见的票据与看不见的煎熬。
郑子君像一尊被遗忘的塑像,立在僵硬的办公椅上。窗外,七月的阳光斜斜地泼进来,在堆满文件的桌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翻飞。办公室显得格外空旷沉寂,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机械地切割着时间。半晌,他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从桌面散乱的文件堆里抽出一本厚重的《经济法》。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沙沙”的,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他径直翻到《公司法》一章,目光锁定在“有限责任公司与股份有限公司的区别”上,黑色的签字笔在纸页间游走,留下认真却略显焦躁的标记。拿下CPA——这个决心像颗种子,在他心头反复埋下又破土而出,每一次都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味。
然而,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眼皮上。一阵无法抑制的疲惫袭来,他猛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嘴角牵扯出深深的纹路,眼眶瞬间溢出生理性的泪水。他抬起右手,用力揉搓着胀痛的太阳穴,指尖能感觉到皮肤下突突跳动的血管。终于,他“啪”地一声合上了厚重的书本,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仿佛也关上了通往知识殿堂的窄门。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上星期六,又飘回了前天。再次都没见小凤。整整十天,杳无音信,他只能漫长而空洞的等待。那扇沉默的门,像一张闭紧的嘴,拒绝透露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一种冰凉的不安顺着脊椎爬上来:“不会出什么事吧?”念头刚冒出就被他狠狠摁下,“不会!绝对不会!”他近乎固执地对自己低吼,仿佛声音大些就能驱散恐惧,“难道……她还在外婆家?”声音随即低落下去,带着苦涩的自嘲,“呵……就这么绝情?一点余地都不留?”这念头像细小的芒刺,扎得他心口发疼。如果真是如此,自己此刻还在这里痴痴傻傻、牵肠挂肚,岂不是天底下最可笑的小丑?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里那句“脆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不合时宜地在脑中响起,随即又被他更深的苦笑淹没:脆弱的,分明是自己。
他呆坐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隐秘,拉开了右手边的抽屉。指尖触到一个略显粗糙的牛皮纸信封,他顿了顿,才缓慢而珍重地将它取出。里面是两张洁白的信纸,叠得整整齐齐。他将信纸在桌面上轻轻铺开,温煦的阳光正好落在那熟悉的、娟秀又带着点倔强的字迹上——那是秦三,上午刚从遥远的深圳寄来的。
“子君哥,你还好吗?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我现在已经在深圳一家合资企业落脚了,在综合部做文员。工资不算丰厚,但在当下,已是不错。吃着公司食堂,住着公司宿舍。怎么样?没想到我这只‘丑小鸭’也有独自闯荡的一天吧?”
“我一直一直,都特别特别感激你。记着你的关心、你的支持、你的理解,还有那份沉甸甸的尊重和保护。真的,要不是你最后那番话像锤子一样敲醒了我,我可能还在原地打转,下不了决心踏上南下的火车。哥,你放心,我会努力,绝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也不会辜负我自己。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年轻有为,正直帅气,像我这样……大概真的配不上你。请你原谅我上次的任性和莽撞。(‘莽撞’两个字被用力描深了)对了,你不会……还在笑话我吧?”(这一句的笔迹明显犹豫了,带着少女的忐忑)
“哥,我看得出来,真的。你远远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春风得意、潇洒不羁。其实……你心里藏着很多委屈和苦闷,只是习惯了一个人扛着,‘得过且过’这个词,就是你生活的注脚吧?可惜……我没有那个福气,去心疼这样的你。(一滴小小的、早已干涸的圆点晕开了墨迹)哥,你不是总劝我要‘自信’‘自爱’吗?今天,我也想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你。要相信自己,振作起来!一切都会好的!我也绝不希望看到你就这样消沉下去。你是见过世面的人,这边的职场环境,真的比内地开放、透明、公平得多。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在那边觉得处处掣肘,过得憋屈,与其‘混下去’,不如……也下来闯一闯?深圳的海风,或许能吹散你眉间的愁云。”(最后几行字,写得格外用力,带着鼓劲的锋芒)
信纸边缘被郑子君的手指捏得微微发皱,指腹能感受到纸张特有的纤维感和墨迹微微的凸起。他逐字逐句地读着,仿佛能透过纸背,看到那个曾经大胆泼辣、甚至骂他“不是男人”的姑娘,此刻在异乡明亮的写字间里,带着倔强和憧憬写下这些滚烫的字句。一丝由衷的欣慰慢慢驱散了心头的阴霾,他为秦三感到高兴和祝福。尽管此刻,他连小凤身在何方都无从知晓,日子过得形同槁木死灰,像游荡在阳光下的孤魂野鬼,但他依然不后悔那个秦三醉酒的夜晚。他清楚地记得她带着酒气的鼻息,和自己理智退后一步的冷静。那晚的清醒,守住了他的底线,也给了秦三一个奔向新生的契机。
“呃,”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如果有必要,这封信……或许能向小凤证明点什么?”这想法让他心头莫名一紧,又带着一丝渺茫的、近乎可悲的希望。
“郑主任?大主任?不会不在吧?”一个洪亮又带着点油滑腔调的声音突然撞破了办公室的寂静,伴随着“吱呀”一声门响,邹明那颗脑袋晃了一下,随即整个人像条滑溜的鱼,“哧溜”一下钻了进来。他右手提着一个半旧的棕色皮质手包,腋下似乎还夹着看不见的风尘。
“邹主任!回来了!快坐!快坐!”郑子君像被惊醒了似的,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太急,眼前竟是一阵发黑,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桌角的暖水瓶和茶杯。
“哎哟哟我的八弟!”邹明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按住了他的手,脸上堆着笑,语气里混合着真切的关心和明显的调侃,“别忙活!看你这样子,脸色白得跟纸糊的一样,昨晚没睡好?还是……身体哪里不快活?年轻人,晚上可要‘悠着点’,注意身体啊!”他故意把“悠着点”三个字拖长了调子。然后大大咧咧地在郑子君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顺手把那个棕色手包往桌面上一撂,发出“啪”的一声。
“没事,三哥,”郑子君勉强稳住身形,甩甩头驱散那阵眩晕,“什么时候到家的?”他努力想把话题岔开。
“昨儿晚上。嗨,一路风尘仆仆!”邹明摆摆手,一双精明的眼睛却像探照灯似的在郑子君脸上扫来扫去,“真没事?我怎么听老四他们几个嘀咕,说咱八弟最近又新交了个‘桃花运’?还是个顶顶水灵的黄花小闺女?啧啧,跟三哥说说,火力够旺啊!怎么样,拿下没?”他身子前倾,脸上挂着男人间心照不宣的笑意,步步紧逼地试探着。郑子君心头正被秦三的信和汪凤颜失踪的焦虑来回撕扯,对这露骨的调侃完全提不起兴趣,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飘向窗外。
“呲啦……”一声轻微的塑料薄膜撕裂声响起,紧接着是“啪嗒”两下轻响。两包红艳艳的软盒“中华”烟,像变戏法似的被邹明甩到了郑子君面前的桌面上,躺在摊开的《经济法》旁边,格外刺眼。
“三哥,你这……太客气了。”郑子君眼皮都没抬,目光冷淡地在那抹刺目的红上扫过。
“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从不沾这玩意儿!”邹明笑得像个弥勒佛,拍拍自己的胸口,“可架不住人家热情啊,硬塞!这年头,不要白不要,都是‘待遇’嘛!兄弟你要是不抽,放这儿也是浪费啊!”他话锋一转,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郑子君嘴角艰难地向上扯了扯,算是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旋即又收敛起来:“三哥,我可跟你说好了,下不为例啊。”他不想再在这烟上纠缠,直接切入正题,声音带着刻意的公事公办,“拿出来吧。月底了,今天又赶巧是星期五,还有点时间处理。”
邹明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反而更盛了几分。他利落地站起身,几步绕到郑子君身边,动作娴熟地拉开那个棕色手包的拉链。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纸张摩擦声,一摞厚度可观、新旧不一的票据被他小心翼翼、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郑子君面前的桌面上,边缘都刻意对得笔直。他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个无形的压力场:“辛苦兄弟了,都在这儿,东莞那边两个月的开销。”
郑子君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起那摞票据,一张,一张,极其缓慢地翻检着。他的手指划过纸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办公室里异常安静,只有这单调的纸张摩擦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模糊车流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悄然弥漫。看着那些名目繁杂的单据,郑子君只觉得一股沉重的倦怠感从心底涌起,忍不住低声嘟囔,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着无言的票据:“唉……这个活儿……我是真想撂挑子了,真不想再干了……”
“哎呀呀,好兄弟!这话怎么说的!”邹明立刻接腔,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夸张的惊讶和不容置疑的肯定,“离了你八弟,谁还能顶起这片天?谁还能把这办公室和财务两摊子事儿玩得这么转?一手抓公章,一手抓账本,除了你,谁行?”他用力拍着大腿,发出“啪啪”的声响。
票据翻动的声音停了。郑子君从中抽出了五张,轻轻放在桌子左边的空处。他抬起头,看向邹明,脸上露出混合着为难、无奈和不得不为之的严肃:“三哥,你也清楚,干这个差事,就是得罪人的活儿。你在公司这两年,跑前跑后,风里来雨里去,算得上是劳苦功高,按说,兄弟我实在不该说什么。”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清晰而坚定,“可规矩就是规矩。从六月份起,公司和你们这些驻外主任都白纸黑字签了新合同。你这几张……”他用指尖点了点那五张单子,“都是个人生活开支。衣架、卫生纸……这些,公司有明确规定,是不能报销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哦哦!明白!明白!”邹明反应极快,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立刻又变得无比顺畅自然,连声应和,语速快得像抹了油,“怪我怪我!回来得太急,走得匆忙!这票据乱七八糟的,还没来得及仔细分开!下回一定注意!一定注意!”话音未落,双手已经快速伸出,像老鹰抓小鸡一样,迅速将那五张不合规的单子攫到手中,紧紧攥住。
“三哥,制度在前,兄弟我也是身不由己,你多包涵。”郑子君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解脱。“理解!绝对理解!亲兄弟明算账嘛!”邹明连连点头,脸上笑容依旧,眼神却微微闪烁。
紧接着,“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清脆的算盘珠子的碰撞声骤然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默。那声音快速、密集,带着一种冰冷的计算意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像一场骤然而至的冰雹,准确地敲击着桌面的每一个角落。郑子君修长的手指在白色的算盘框和光滑的圆珠之间飞快拨动,神情专注得像在进行精密的外科手术。
算盘声戛然而止。郑子君拿起订书机,“咔哒”一声,动作利落地将剩下的票据连同一张白色的粘贴单牢牢钉在一起。然后,他目光落在算盘上清晰定格的两组数字上,平静地报出结果:“那五张,合计857元。剔除后,七月份,东莞办事处由公司负担的合理费用,总计8538元整。”他的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稳,目光直视邹明,“邹主任,三哥,有异议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邹明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八弟你算的账,还有错?板上钉钉!”他一边说,一边看似随意地将手里紧攥的那五张票据揉成一团,然后近乎发泄般,用力撕扯了几下,“嗤啦——嗤啦——”,纸张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他将那一小堆纸屑狠狠揉捏了几下,才带着一丝愠怒,随手丢进了桌角的字纸篓里。
郑子君提笔,在那叠钉好的票据粘贴单的空白处,清晰地签下几个字:“已核,郑子君”。字迹刚劲,却带着一丝疲惫。然后,转向右手边墙角那个墨绿色的铁皮保险柜。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沉重的柜门被拉开。他弯下腰,从里面精准地取出那枚沉甸甸的、刻着“同意报销,李冬生”的牛角印章。红色的印泥盒被打开,印章在印泥里用力摁了摁,再稳稳地、清晰地盖在“郑子君”的签名旁边——一个鲜红的、权威的印记落成了。经理李冬生正在市里出差,这个流程他早已轻车熟路。
“还有点时间,”郑子君合上保险柜,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节奏,“你拿到隔壁找李霜,让她帮你重新粘贴整理一下,然后办理付款手续。动作快点应该还来得及,否则……”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就只能等星期一了。”
“不急不急!”邹明脸上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重新堆满了爽朗的笑容,仿佛刚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他摆摆手,又坐回了椅子,神态轻松惬意,“我下个星期二才回东莞呢,时间充裕得很!”他话锋一转,身体向前倾了倾,眼睛里闪着热切的光,“八弟,上次你去东莞,时间紧任务重,三哥我都没尽到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你一顿。你看,今天,喝两杯去!地方你随便挑!”
喝酒?郑子君胃里一阵翻涌。别说酒了,这十来天,他连一顿像样的饭都没吃好过。汪凤颜的消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口,堵得他毫无胃口,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三哥,算了吧……”他无力地摆摆手,声音低沉沙哑。
“那怎么行!”邹明猛地站起来,声音不容置疑,“我跟二哥、老四他们都说好了!饭局都订好了!就等你点头!有什么烦心事儿,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哥跟你说,没有一顿酒解决不了的!”他走过来,重重拍了一下郑子君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郑子君晃了晃,“要是有,那就两顿!我就不信了,凭咱们老八这人才,还有搞不定的女人?喝一场,啥愁都解了!走走走!”
那拍在肩上的手劲,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和一丝强加的意味。郑子君看着邹明那热切到几乎强横的眼神,知道他再推脱只会引来更多纠缠不休的关心和猜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仿佛都带着办公室陈年纸张和灰尘的味道。一种巨大的、沉重的疲惫感席卷了他,让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他垂下眼睑,几乎是认命般地低声说:
“……嗯。那……好吧。地方……你们定。”他停顿了一下,像是用尽最后力气为自己争取一点空间,“不过三哥,我先说好,我就……二两的量。多了真不行。”
“嗨!痛快!二两就二两!意思到了就行!”邹明顿时眉开眼笑,仿佛打了一场胜仗。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棕色手包,夹在腋下,临走时又用力拍了拍郑子君的胳膊,“那就说定了!下班别走啊兄弟!等我电话!”他的步伐轻快,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推门离去时带起一阵风,那背影显得比来时精神百倍,像一只刚刚补充完能量的豹子。
沉重的办公室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闹,也仿佛关上了郑子君最后一丝强撑的精神气。办公室里瞬间又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和空旷。他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重新跌坐回硬邦邦的椅子里,腰背深深佝偻下去,整个人笼罩在窗外斜阳投射进来的长长阴影下,显得更加单薄、孤寂。
他痴痴地望向窗外。天空一片一片浓稠的、燃烧般的橘红,那光芒跳跃着,却丝毫暖不进这间冰冷的办公室,也暖不亮他眼底沉沉的暮霭。窗玻璃映出他苍白模糊的影子。一种近乎绝望的决心在他胸腔里翻腾、凝聚、燃烧。
不行!无论如何,他必须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需要一个答案,哪怕这答案本身,就是一把剜心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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