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民办教师

发布时间:2025-08-01 22:52  浏览量:32

河西小学坐落在村东头的老祠堂里,青砖灰瓦,门前两棵歪脖子柳树不知活了多少年头。王晓刚每天清晨都会提前半小时到校,把办公室的火炉生起来,特别是冬天,等邱红芳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暖烘烘的了。

"晓刚,你又来这么早。"邱红芳推门进来,脸颊被冷风吹得通红,手里捧着个铝制饭盒。

王晓刚慌忙站起来,衣袖蹭到了桌上的红墨水,在白衬衣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痕迹。

"我、我反正睡不着。"他结结巴巴地说,眼睛不敢直视邱红芳。她今天穿了件红格子外套,衬得皮肤格外白净。

"你衣服脏了。"邱红芳放下饭盒,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绣着小花的手帕,"擦擦吧。"

王晓刚接过手帕,闻到一股淡淡的雪花膏香气。他的手抖得厉害,差点把手帕掉到地上。这块手帕他舍不得用,小心地折好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想着晚上回去洗干净再还给她。

"你们两个,一大早就腻腻歪歪的?"廖未来大步流星地走进办公室,军绿色的外套敞着怀,露出里面印着"先进教师"字样的白背心。他随手把教案本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邱红芳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廖老师,听说你昨天一个人修好了学校的大门?"

廖未来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那破门,两锤子的事儿。"他肌肉结实的手臂在晨光中泛着健康的光泽,与王晓刚瘦弱的身形形成鲜明对比。

王晓刚默默退回自己的座位,看着邱红芳为廖未来倒茶,那杯子是她从家里特意带来的,印着红双喜字。他胸口发闷,想起自己那只磕掉瓷的搪瓷缸子,从来没人主动给他倒过水。

放学后,王晓刚留下来批改作业。透过窗户,他看到邱红芳和廖未来并肩走在田埂上,廖未来不知说了什么,邱红芳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滑倒,被廖未来一把扶住。王晓刚的钢笔尖在作业本上戳了个洞。

那天晚上,王晓刚辗转难眠。他想起三年前他们一起被招为民办教师的情景。当时邱红芳扎着两条麻花辫,怯生生地站在队伍最后。是他主动给她搬了凳子,倒了水。而现在...

"晓刚,你还没睡?"母亲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就睡了。"王晓刚应了一声,把脸埋进枕头里。

第二天是星期六,王晓刚起了个大早,骑车去镇上买了块粉红色的确良布料。他记得邱红芳说过喜欢这个颜色。回来的路上,他碰到了村里的王媒婆。

"晓刚啊,听说红芳要定亲了,对象是个当兵的。"王媒婆神秘兮兮地说,"彩礼都过了,就等着年底办事呢。"

王晓刚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布料从车筐里滑落,沾上了泥土。他机械地弯腰捡起来,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果然,星期一邱红芳没来上课。校长说她请假去县城见对象了。廖未来显得异常烦躁,一上午摔了三次黑板擦。王晓刚坐在角落里,批改着邱红芳班上学生的作业,每一页都仿佛有她的影子。

当邱红芳三天后回到学校时,无名指上多了枚金戒指。她给每个老师都带了县城的老婆饼,给廖未来的那份明显大了一圈。

"恭喜啊。"王晓刚干巴巴地说,嗓子眼像塞了团棉花。

邱红芳笑了笑,"谢谢。对了,晓刚,能请你帮我写几封回信吗?我对象识字不多..."

王晓刚点点头,心里苦涩得像嚼了一把黄连。那天晚上,他伏在煤油灯下,替邱红芳给那个素未谋面的军人写情书,每一笔都像在剜自己的心。

婚礼在腊月举行。王晓刚穿着唯一一套中山装去了,站在人群最后面。邱红芳一身红妆,美得让他心痛。军人新郎高大挺拔,胸前别着大红花,和廖未来一样有副好身板。王晓刚喝了两杯喜酒就悄悄离开了,回到家吐得天昏地暗。

开春后,邱红芳的丈夫回了部队。王晓刚发现她和廖未来之间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有时他早到学校,会发现办公室的门从里面闩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打开,邱红芳的头发总是乱蓬蓬的。

四月初的一个周末,王晓刚提议去河边野餐。"我带了腊肉和米酒,"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就当...就当是庆祝春天来了。"

邱红芳和廖未来交换了一个眼神,答应了。王晓刚连夜准备了吃食,还特意带上了那块一直没还回去的手帕,想着今天也许能用上。

河边柳树新绿,野花点点。王晓刚笨拙地铺开塑料布,摆上饭菜。廖未来直接坐在草地上,解开两颗扣子,露出晒黑的胸膛。邱红芳的目光粘在上面,挪不开眼。

"我、我去捡点柴火。"王晓刚结结巴巴地说,逃也似地钻进了小树林。他其实没走远,躲在灌木丛后,看着那两人越靠越近,最后廖未来一把将邱红芳拉进怀里。

王晓刚的眼前一片模糊。他转身往林子深处走去,却被树根绊倒,发出不小的声响。

"谁?"廖未来警觉地抬头。

王晓刚爬起来就跑,耳边是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他没回野餐地点,直接跑回了家,一头扎进被子里。

第二天,整个村子都传遍了。原来昨天不只王晓刚看到了那一幕,几个在河边挖野菜的妇女也目击了邱红芳和廖未来的丑事。事情很快传到了邱红芳婆家耳中。

王晓刚再见到邱红芳时,她左脸颊肿得老高,眼睛哭得通红。廖未来也好不到哪去,走路一瘸一拐的,据说被他父亲用扁担打了一顿。

一周后,县教育局来了人,宣布开除邱红芳和廖未来的民办教师资格。"道德败坏,有辱师表"是文件上的原话。王晓刚作为见证人之一,被迫在调查材料上按了手印。

邱红芳离开学校那天,王晓刚远远地跟在后面。她背着个蓝布包袱,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抹眼泪。在经过村口的老槐树时,她突然转过身。

"你满意了?"她的声音嘶哑,"你一直跟着我,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话吗?"

王晓刚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我、我没有..."

"我知道是你告的密。"邱红芳冷笑,"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你?做梦!"

王晓刚如遭雷击,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上。

接下来的日子,王晓刚像具行尸走肉。他机械地上课、批改作业,对同事的闲言碎语充耳不闻。村里人都说邱红芳被婆家关了起来,廖未来则跟着建筑队去了外地。

五月初八,王晓刚参加了表弟的婚礼。酒席上,有人提起邱红芳。"听说她男人申请提前退伍回来了,天天打她,啧啧,那叫一个惨..."

王晓刚喝了很多酒,比任何时候都多。回家的路上,月光清冷,照得小河银光闪闪。他站在桥上,想起第一次见到邱红芳时,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怯生生地问他:"王老师,厕所在哪儿?"

王晓刚翻过栏杆,纵身跳入河中。冰凉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害怕。下沉的过程中,他看见那块粉红色的确良布料在水中缓缓展开,像一朵盛开的花,包裹住了他。

第二天,人们推开王晓刚的房门,发现他的被子反过来铺在床上。枕头边上放着一个木盒子,打开盒子,是一绺油黑发亮的长发。

2025.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