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老了

写在前面：这是四年前的一段文字。现在婆婆已经故去七个多月了。此文曾发在公众号河南教学参考站，阅读量过千。

婆婆八十四了，耳朵不聋，步履矫健，电动三轮车骑行起来呼呼带风。老太太爱干净，做饭、收拾院子、捯饬房间，还不亚于年轻人，从穿着到房间到床铺，都收拾的井井有条。

老太太原来一直与四弟家一起生活，四弟家孩子小，弟媳上班忙，她帮着做做饭、收拾收拾摊儿。直到今年春节过后，哪个儿女找个理由接她，她才肯出来。闺女开学前，先生请老太太过来，说是孙女想跟她说说话。闺女上学走了，在我的盛情挽留下，也才肯住了下来。

刚开学，学校有些事走不开，加上错峰吃饭，班主任必须领着学生按照一定的时间点儿去餐厅就餐。先生忙于政教处的工作，也是分身乏术。这样我们就很少能给老太太做饭，很少能陪她吃饭了。

每天我会抽空跑回家，看老太太想吃什么，家里缺少的就买点儿；中午安排学生吃过饭，我总会回家陪她说说话。

一天午饭后，从学校回来，询问老太太吃了什么，她很得意地说：“那还不好做，想吃啥我都会做，煮了半碗枣、两个苹果，熘了一个包子，还做了一碗小米饭。”看着老太太满意的神情，我心稍安。“你快去睡一会去吧，下午不还得去学校？”我应着，与她聊一会儿，也就睡了。老太太在外面坐着，不发出丁点儿声音，惟恐吵到了我似的。

遥想当年，两个孩子尚小，有时晚上闹腾，白天瞌睡得站着都能入睡。午饭后，哄俩孩子睡下，自己也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婆婆大声小气地道嘟：“还有时间睡晌觉，不说趁小孩瞌睡了，干点活，看这院子坑坑洼洼的，也不平整平整。”“机灵”一下起来，跑到屋外，见婆婆一边拿个小铲子戗着地，一边在嘟囔，黑着脸也不看我。赶紧接过铲子吧，却又听到：“俺恁多孩子，缝缝补补的，没谁替缝一个布头，这好，任啥都不会！还不抽空学学针线活！”一边没好气地把铲子抛过来。

于是乎，睡了一会儿午觉的我，就像犯了大错。好像是不会缝补衣服，你就不能睡，就该趁着孩子睡时，学习缝补一样。所以，以后日子里，凡是在家，午觉是不敢睡了。

现在婆婆竟然坐在外面，为了让我休息，刻意地不发出声音。我心里莫名地感动，更多的是不安。

一个周五晚上，我从外边徒步回来，老太太正在看电视，陪她坐了一会儿，聊了几句，就去洗澡了。由于背上皮肤有点炎症，洗完澡进里屋往背上涂抹些药膏后，就坐在电脑前翻看起文章来。

先生在外面吃饭，回来地较晚，也喝多了点酒。老太太一边与他闲聊，一边安排他喝水、吃水果，我就没有太在意，也没有出去。

等老太太要上楼去休息，先生醉意朦胧地对老太太说，又像是喊给我听的，“娘，你慢点儿，叫恁媳妇搀扶你上楼吧！”我知道先生说的是醉话，平时老太太上楼哪用的着搀扶啊！

却听到老太太一边上楼，一边说着：“还搀扶着我呢？等到那一步，我还能住在这儿？！”接着是“咣当”一声，非常响的关门声。我的心重重地一颤，这分明是孬话，是摔门子啊！这是对我没有伺候醉酒而归的先生有意见呢？还是对我不能给她做饭不满呢？还是对我没有及时外出搀扶她，觉得怠慢了她呢？

一晚上，翻来覆去，总感觉惹着老太太了，担心明天会是一个什么天气，不会是“狂风骤雨”吧！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六，晨练回来，没见她在院子里，想着还在楼上没有起床吧！陪着小心，开门关门、洗菜淘米，悄悄地进行，惟恐惊到了她，让她觉得我的不敬。

快做好饭时，却见老太太从外面回来了，端着半框子梅豆，脸上还挂着笑。一进门就说：“瑞英，跑步回来了？看看，这回摘的梅豆比上回的还多呢！”“那咋恁好啊！”我忙不迭地应着，紧缩着的心，扑棱一下，像一朵菊花一样开了。

中午，我整理房间，想把儿子、闺女没有带走的鞋子，刷一刷。到了楼上，发现两个房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儿子的鞋子也都一一进了鞋盒。桌子收拾得井然有序，就连楼梯死角也是一尘不染。

老太太这得费了多大劲儿，才能收拾成这样！特别是楼梯，一阶一阶的，打扫起来难度更大。

婆婆爱干净，嘴却比较碎。原来，每次听说婆婆要来，我都先挤出一天的时间，把楼上楼下，屋里屋外打扫一遍，把厨房从锅碗瓢盆到灶台案板，一一洗刷干净，免得她来了嫌我不收拾摊儿，说我“拉呱”，说人家谁谁家的媳妇多恰当，多讲究，记得她说这些话时脸色很不好看。

这次由于开学匆忙，没有顾得上打扫，家里面乱得一团糟。这两天都在担心呢！谁料老太太竟然不声不响地打扫了。不但没说什么，就是脸上也没有带出丁点儿不高兴。

我当然是得“负荆请罪”了，说我忙，没有打扫，夸她这么大岁数了，还不辞辛苦地给打扫。老太太说什么，你们猜猜，她竟然说：“这有啥，天天闲着没事干，这不是个小活儿吗！省得我天天觉得天长了”我嘞那个婆婆哦！你怎么变得这样善解人意、通情达理了，感动、激动，冲动，我好像抱抱她！

下午，我整理鞋子，老太太去了先生开垦的一块菜地。回来，好像是带着很大的气，拉着脸大声嚷：“那点地，要不种就不种，要种就种好！瞧瞧去，谁家地里有恁地里的草多！”我的心猛地一颤，有些时间没有听到这种口气了，今天这是怎么了？那块菜地我有一个多月，都不曾去了，都是先生种菜、摘菜。

没敢搭话，就惦着几双鞋子去了楼上。等把鞋子放好，下到楼下，仍不敢看她，也不知道说啥好。“奇小儿的鞋子就跟船样，咋长那么大的两只脚。”婆婆的声音，很温和的，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火药味”。“就是，就是”我如释重负，偷偷地看过去，那张脸是竟然有阴转晴变得慈祥了。

慨叹老太太竟然转变得这么快！

上个星期天下午，婆婆收拾好了行囊--一个小布包袱，说要走，还一脸的凝重。我是极力挽留：“娘哎！再在这儿住几天吧，中秋节了，我想给你买件衣服呢！”“不能再在这了，时间长了，怕你烦呢！”顿了顿又说：“人老了，到哪儿有人待见呢！”不知道婆婆说的是孬话，还是真话，我听了心里酸酸的。“怎么会烦你呢！儿子的家就是你的家，啥时候来都是正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吗！”我赶紧回说。看得见老太太的脸舒缓开来，有点滴晶莹从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来。

婆婆老了，全没有了年轻时的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她的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甚或有些讨好的语言、动作，令我不安，令我心疼。

谁还没有老的时候呢？婆婆啊！我真的还希望你如从前的模样！

2020.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