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李老师升职了

"老李，你评上省级骨干教师了！"王淑芬举着手机从厨房冲出来，拖鞋底拍得瓷砖啪啪响。她胖乎乎的手指戳着屏幕上的红头文件，老花镜滑到鼻尖："教育局官网上挂着呢！"

李建国正在给阳台的绿萝浇水，手腕一抖洒了几滴水在报纸上。他摘下老农似的草帽搁在藤椅上，接过手机眯眼看了半分钟，喉头滚了滚："就是个荣誉称号，又不涨工资。"

"死脑筋！"王淑芬夺回手机，指尖划拉出家族微信群，"这可是要记入档案的，将来退休金都能多拿两百块。"她已经啪啪按起语音键："咱们家老李评上省级骨干教师啦！"

手机像炸开的油锅，七大姑八大姨的语音条争先恐后蹦出来。大表哥的嗓门最响："建国这是光宗耀祖啊！必须摆酒！"二姨发来六十秒长语音，核心思想就两句：她孙子该上初中了，得安排进重点班。连远嫁海南的堂妹都发了个撒花表情包："让我家妞妞转学回老家读书可就指望哥了！"

李建国把手机调成静音倒扣在茶几上，继续摆弄他的绿萝。王淑芬正往家族群里发红包，红色纸片哗啦啦往下掉，映得她两颊泛光："周末请亲戚们来家吃火锅？我明早就去菜市场......"

"评个先进而已，别搞这么大阵仗。"李建国剪掉一片黄叶，剪刀咔嚓声格外清脆，"现在抓作风纪律严，让人看见影响不好。"

王淑芬撇撇嘴，转身从冰箱深处掏出袋冷冻虾滑——那是儿子春节带回来的进口货，她一直舍不得吃。

三天后的傍晚，楼道里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李建国刚打开门，二姨就拎着两箱牛奶挤进来，身后跟着穿奥特曼T恤的小胖子。"快叫大舅爷！"二姨把孙子往前推，"听说实验中学火箭班......"

"先吃饭先吃饭！"王淑芬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大表哥提着两瓶五粮液撞进来，酒瓶磕在门框上当啷响："咱们老李家祖坟冒青烟了！"

八仙桌很快被围得密不透风。堂妹视频连线加入战场，屏幕里的海南芒果晃得人眼花："哥，转学手续要盖几个章？"二姨趁机把孙子成绩单塞到李建国眼皮底下："语文87数学92，进重点班没问题吧？"

李建国夹起片涮老的羊肉，酱汁滴在玻璃转盘上。"现在都是阳光分班，"他抽了张纸巾，"校长亲自抓的......"

"这话说的！"大表哥咣地放下酒杯，"谁不知道实验中学刘校长是你老同学？去年同学会我还看见你俩合照呢！"火锅热气蒸得他满脸通红，"我家那小子在二中当体育老师，你给打个招呼......"

王淑芬端着果盘过来打圆场："吃西瓜吃西瓜，这是沙地现摘的。"被堂妹截住话头："嫂子，转学要准备多少赞助费？五万够不够？"

李建国突然起身，碰翻了酱油碟。深褐色液体在雪白桌布上洇开，像幅抽象画。"我去添点木炭。"他抓起火钳往阳台走，夜风卷着楼下的桂花香扑面而来。

客厅的喧闹隔着玻璃门嗡嗡作响。儿子李小军去年辞职创业的借条还压在书桌抽屉里，妻子不知道这事。他摸出手机，教师工作群里正滚动着师德师风整顿的通知。

回到餐桌时话题已经转到买房。大表哥的媳妇掰着手指算："学区房首付还差二十万，建国你认识银行的人......"李建国往火锅里下了一盘冻豆腐，看着它们在红汤里沉浮："我明天还要带早读。"

散场时已经快十点。王淑芬擦着桌子哼小曲，塑料手套上的洗洁精泛着彩光。"二姨给的土鸡蛋我放冰箱了，改天给小军寄点去。"她突然压低声音，"刘校长电话是多少来着？我记在......"

"啪！"李建国手里的抹布砸进水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袖口。"说了多少遍不能搞这些！"他的吼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是违纪！要丢饭碗的！"

王淑芬愣在原地，橡胶手套滴滴答答往下淌水。结婚三十年，她头回见丈夫发这么大火。

早读课铃响时，李建国摸出抽屉里的胃药。药片卡在喉咙里泛苦，他望着台下晃动的脑袋，突然分不清谁是谁家的孩子。第一节课讲《范进中举》，PPT停留在"噫！好了！我中了！"的页面，粉笔头在讲台上骨碌碌打转。

午休时间手机震个不停。家族群里，二姨发了张孙子在实验中学门口的比耶照片，配文"沾舅舅的光"。堂妹晒出转学申请表，@他要校长签名。大表哥的儿子发来简历，希望"李叔"推荐到教育局工作。

李建国关机前给儿子发了条短信："创业的钱不用还了。"他走进校长室时，刘校长正在泡普洱茶，紫砂壶嘴冒着袅袅热气。"这是我的辞职报告。"他把信封放在黄花梨办公桌上，"下个月满三十年教龄，可以提前退休。"

王淑芬是从广场舞姐妹那儿听说消息的。她冲回家时，阳台上那盆绿萝的枯叶落了一地。李建国在藤椅上打盹，草帽盖着脸，脚边扔着本翻烂的《陶渊明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