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村庄里(九)
发布时间:2025-03-21 15:28 浏览量:34
清晨,天刚蒙蒙亮,一阵凄厉的哨声把人们从睡梦中吵醒,就听马进催命似的叫着,"起来起来起来,别睡了,快起来上工了,太阳晒着腚了!"人们翻身起床,在黑暗中穿上衣服,推起小车,睡眼惺忪,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工地上走去。
西北风不大,但吹得人们脸疼,乔正把帽子往下拉了拉。几天下来,他真正尝到了治河是怎样的滋味。小车在朦胧中轧碎了土路上的冰,发出了嘁哩喀喳的声音,道路坑坑洼洼,一脚踩进坑里,身子打了个趔趄,全身的关节像被挤碎了一样的疼。他的手已经面目全非,先是磨起了许多泡,有水泡,有血泡,一个个像魚的眼睛。很快,这些水泡血泡都破了,血肉模糊的手推起小车,钻心地疼。农村的孩子长到他这年纪,都会推车,但他不会,他在城里长大,在农村呆了半年,刚刚结束了学业。推起那独轮的蕻车,连平衡都保持不了,跳舞一般的左一扭,右一扭,他就是这样扭摆着走了三天的路,步行了二百多里地,来到这治河的工地。
"乔正,你可得加快速度了,就你进度慢,咱这是包工活,一个萝卜一个坑,谁也帮不了你,别混天度日,早晚那三十六个坯,干完拉倒,你别拖了全村的后腿!"马进对他吼道。
他不是在混天度日,他是在挣扎!把河道清淤加宽,小蕻车上的两个大筐装满了泥土,从河底推上堤顶,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小车一次次翻倒在爬坡的过程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血水浸润着稚嫩的手,汗水在身上流淌,寒风钻进身上,他像披了一层冰。
"正,咱俩换换吧,我推土,你负责拉车。"星叔对他说。
星叔已经五十好几了,按说这个岁数是不应该出伕治河的,他是替他儿子来的。星叔与乔正同姓,也是地主,治河名单上有他儿子的名字,但儿子因病不能出门,星叔只好替儿出伕。他的工作是负责拉车,推车人在后,他在前,把车从河底拉到堤顶。这虽不轻松,但不需要技术,只要有力气就行。然而,乔正缺少的就是力气,人们对他的工作不满,他只好又架起了车把。
乔正来到河底,发现与自己左右相邻的承包人都换了,左边换成了向城哥,右边换成了乔义哥,他俩正把乔正承包段的土方往自己车上装。
"城哥,义哥,你们……"他以为他们认错了地方。
"正啊,别发愁,我们帮你!"城哥说。
"正啊,推不了一车,就推半车,放心,到时我们走你也走,不会把你丟在这里的!"义哥说。
乔正哭了,泪水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一天的劳动结束了,极度的劳累和疼痛让他一点力气也没有,像一个麦个子一样倒在床上。所谓的床,其实就是地铺,那是当地村民弃置的三间破房,南北两溜地铺,地铺上铺着麦秸。出伕的人有这样的地方安身已经很不错了,虽然冷风从破旧的门窗和墙缝里钻进来,但没有妨碍累极了的人们进入梦乡。全村几十个人都挤在这几间房子里,脚臭味汗臭味尿臊味萝卜咸菜味混合在一起,弥漫了屋子的每一寸空间;夜深里,呼噜声梦话声放屁咬牙呱哒嘴声,声声入耳;不知在哪里淘换来的半截铁桶当作了公共尿桶,每夜里哗哗的撒尿声此伏彼起,第二天早晨几个人费力地把漂浮着团团白沫的满满一桶橙黄的液体抬了出去……
乔正在泥水里挣扎,在陡坡上行进,在艰难中煎熬。
惊蜇已过,春光融融,惠风和畅,星期六下午照例放学。我在房后的园子里掘地,谷雨前后,种瓜种豆,我在做着准备。一双粗糙的手在背后捂住了我的双眼,几经猜测不中后,那双手松开了,我回头一看,啊,是乔正!
"你回来了?"我惊喜地问。
"我回来了,我活着回来了!"他拍拍胸脯,"看,这形象怎么样?"
说实在的,那形象完全出乎我的想象,乔正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四十多天没见,他变了,变得像一个庄稼小子。白里透红的面庞变得黑红,头发长的有些蓬乱,嘴边的小胡子茂密了许多,他结实了许多。
我扑上去,要来一个大大的拥抱,他大叫着"停停停",用力推开了我。
"怎么了?"我诧异地看着他。
"我身上有活的。"他笑着说,"我怕传到你身上。"
"怎么,招虱子了?"我问。
"可能是别人的,在我身上安了家。"他说,"我奶奶正在烧水呢,一会我这身衣服放在开水里煮一煮。"
晚上,我和乔正睡在一个炕上,他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这次出伕的见闻和感受。
"你只有亲眼所见,才知道什么是人定胜天。"他说,"那场面,那阵势,极有震撼力。十里长堤,红旗招展,河上河下,人山人海。"
"吃了不少苦吧?"我问。
"我不知在我漫漫人生中,这算不算最苦的了。"他给我讲他的苦,他的累,他的艰难,他的无奈。情到深处,他哭了,我也哭了。
"你猜我在最艰难的时候想到了什么?"乔正问我。
"想到什么?逃回来?"我问。
"不是,我想到了死!"他说,"那是在开工的第三天,别人都推了很多土方,我的承包段像一个小岛,孤伶伶地摆在那儿。空车我还架不稳,装上土更是寸步难行,翻了无数次车,摔了无数个跟头。第三天连人带车滚进一人多深的水里,差点没把我淹死,被人拉上来后又让马进骂了半天。回到住处,便发起了烧。我觉得这一辈子完了,什么理想,什么前途,都化作了云烟。我觉着活着真没意思,还不如死了好。房后便有一口井,一头扎下去,可能痛苦一会,但一辈子解脱了。我要去跳井,又有些恋世,我要死了,我奶奶怎么办?想到了我爸爸,他遭受的折磨比我多多了,他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想到爸爸,我奶奶,我放弃了死,我要活着。于是活着回来了。"
"活着回来就好!"我说。
"这次出伕,虽然很苦,但也磨练了我的意志品质,有了这次经历,以后有什么苦我都不怕了。"他忽然问我,"我托你的事,办得怎样?"
我说,"课本兑乎全了,在我屋里放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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