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作家孔明:浅浅的诗
发布时间:2025-07-21 07:39 浏览量:36
文|孔明
浅浅的诗,就是个浅。浅白,浅亮,浅显。鱼翔浅底,一目了然。浅了说,就是家常话,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吃喝拉撒睡,再延伸:喜怒哀乐欲。人到世上做啥来了?这些事,人人有份儿,少不得,缺其一便美中不足,活着便寡味。人间也有高大上,还有假大空,那是一些人的神圣,不能侵犯,那就趔远,顶多给一个敬,你懂的。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各行其便吧。
不知谁说浅浅的诗是“屎尿体”,便群起而说之,而骂之。不是说理的说,而是谩骂的骂。就那几首诗,重复来,重复去,攻击不遗余力,却也苍白无力。说一百,道一千,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浅浅写了几百首,用几首就可以盖棺定论?就能以偏概全?就算能,也无须歇斯底里,有理不在声高。至于一些人,自己杜撰一首诗,说是浅浅的,然后当靶子,批个不亦乐乎,批得煞有介事,可能批得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了。殊不知文字通灵,更通神,能瞒得了雪亮的眼睛,却瞒不过头顶上的神灵。人可欺,神灵不可欺!
退一万步,我未闻屎尿不能入诗,就算不能,还不能尝试?社会进步都少不了一边过河,一边摸石头,人类就是这么摸索着过来的。不摸不行呀,伸手不见五指,跟瞎子差不多。诗人屈原心明眼亮,却也说过这样的话:“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求索,说浅了,就是摸。此路不通,变道儿呗!诗仙李白深有体会,不无感慨:“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李白之问,乃千古之问,问到现在,各行各业,包括诗,不还在摸索中匍匐向前?李白还直言:“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吟诗何用?出将入相之梦破灭,还不如饮酒。“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醒来干什么?不饮而吟?不吟而饮?就算吟,吟什么?“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愁什么?别问我,我不是李白,我是芸芸众生一分子。我打工挣钱,我自食其力。我吃饱喝足了读而写,读我想读的,写我想写的。写啥,不写啥,随心随意,随兴趣,那才叫诗兴,大发了就脱口而出,挥毫落纸,一挥而就。写我看得见、听得见的,写我摸得着、够得着的,写我所感所思。莫道视野,视野是相对而言的,是因人而异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是海子,不是你,也不是我。“噫吁嚱,乌乎高哉!”那是李白!“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那是杜甫!你是庄稼人,你的视野在田野;你是读书人,你的视野在书籍;你是打工人,你的视野在车间。你可以左顾右盼,也可以王顾左右而言他。言为心声,言不由衷,随你吧!而我是贾浅浅,写作如耕耘,我的稿纸便是我的田野;吟诗如饮酒,我的灵感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是教师,我的诗在讲台上,讲台三尺有神明;我是母亲,我的诗在儿女亲情里酝酿发酵,襁褓中婴儿的屁股蛋看见就想亲,此乃人之常情也!
不是所有的诗人都愿意围着锅台转,所以他们的诗里没有烟火气;不是所有的诗人都愿意围着孩子转,所以他们的诗里少了亲情味;不是所有的诗人都愿意弯下身段擦拭圣坛下的蜡泪、直视卸妆后的皱纹,所以他们的诗像浮云在天上,像浮萍在水上,像浮生在梦里。贾浅浅不是为诗而生的,有她的诗为证。她的诗只能是她的诗,诗里透着她对生活的直感、理解和追求,呈现了她的日常、寻常和家常,释放了她的小思、小感和小资。杨绛的婶娘评价杨绛:“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浅浅也一样,她有实力、有资历、有能力撂下生活的鸡零狗碎与针织线脑,可以全心全意地编织自己的梦想,去梦境里幻游,在幻游里打造人设,呈现另一个面目,不食人间烟火,还能博来一片声喝彩。所幸贾浅浅不那样,她一边忙教学,一边忙读书,一边忙写作,一边忙当妈,不管忙啥,都能忙出灵感的火花。那些火花聚集成了火焰,谁能说那燃烧的不是诗呢?
孔子编《诗》以前,世间已有诗,但不知何谓之诗;已有诗人,但不知姓甚名谁。那305首一经孔子之手,成经了!诗分风雅颂,各是各的味儿。浅了说,《风》就是民歌,《雅》就是雅歌,《颂》就是颂歌。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也就是说,不管写啥,都有个底线,就仨字:“思无邪。”《诗》里有“窈窕好女,君子好逑”,也有“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更有“驾我乘马,说于株野。乘我乘驹,朝食于株”。品之、味之,美不美呢?“思有邪”,想歪了,似乎也有“不美”的地方。据说《诗》定稿后,孔子指定子夏为《诗》的传人,理由是子夏对诗的领悟力最强。仅以此例足见孔子诗眼,乃是只眼,且独具慧眼:对诗,不是人人都懂的;只有悟性好的人,才有资格传诗、评诗。
回到浅浅的诗。总体上说,她的诗是浅了些,唯其浅白,才逼近诗的本来意、如来意:信手拈来,拈花微笑;明白如话,话里有话;动人心弦,弦外有音。“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千古名篇,四个短句,二十个方块汉字,与大白话一般无二。云破月来花弄影,月白花红影摇曳,那就是美嘛!不可能每首诗都无懈可击,不可能每首诗都经得起推敲,不可能每首诗都人人喜欢。总有一些诗可能不在状态,总有一些诗可能引起争议,总有一些诗可能是罗卜白菜各有所爱。诗不尽然是花朵,若其不然,一些讽喻诗就应该排除在《诗经》之外;诗不尽然是高山流水,若其不然,民间就不会有靡靡之音了;诗不尽然是一个面孔,若其不然,千姿百态就无从说起。诗发战场,必有铿锵之音;诗发情场,必有缠绵之声;诗发商场,必有铜臭之气;诗发麦场,必有麦香之味。登大雅之堂的,未必脍炙人口;流行乡野的,未必下里巴人;偏是俚语酸曲儿,最有传播力。
人生在世,吃喝拉撒睡,有禅,焉能无诗?有位学佛的和尚问云门宗开山鼻祖文偃禅师:“如何是佛?”禅师答:“干屎橛!”唐代的干屎橛,其实就是现在的手纸。一些学佛的人到老都百思不得其解:“佛怎么可能是手纸?”只能自己悟了!无独有偶,有人问庄子道在哪里,庄子居然说在屎尿里。有一副古联,据说就贴在厕门两侧:“古人欲惜金如此,庄子曾云道在斯。”若是换个地方,谁能作如斯想呢?至贱之物,至雅之联,风马牛不相及也。妙哉,妙哉,噗嗤一笑,茅塞顿开。再高雅的人,难道不吃喝拉撒睡吗?人都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不同在哪儿?
我想起了柏杨。他坐牢的时候,女儿去探监,向他诉说母亲的诸多不是。其时,因为锒铛入狱,柏杨的夫人与柏杨已分道扬镳。饶是如此,他仍教导女儿,妈妈是爱她的,并举了一个例子:女儿还在襁褓中时,一日拉屎了,她妈妈脱口而出:“真香呀,我真想亲一口!”说着,真去亲了!在母亲的眼里,那不是“屎”,那就是诗!
记得我儿子小时候回乡下,时常撵着羊玩。有一次,他看见满地的黑豆豆,感觉稀奇,就拾了一些,装进口袋里。邻居老婆婆看见了,笑得合不拢嘴,赶紧告诉我儿子,那是羊屎蛋蛋,并用手指了指羊的屁股。孔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黑豆豆与羊屎蛋蛋,譬如诗与屎,恰在“知”与“不知”之间。在我看来,此中便有禅焉!
浅浅不是为诗而生的,但她把生活过成了诗,不做诗人,都由不得她了。她写了那么多诗,已有三部诗集行世,都是国家正规出版社出版的。被批的那几首诗,是否就不是诗呢?就算不是,是否就能否定她的三部诗集呢?不能吧?如果真否定,那就违反辩证法了!至于说她的诗是回车键诗,那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因为没有标准,所以不能一概而论。
自打有了自由体诗歌,诗歌如出笼的鸟儿,真个“天空任鸟飞”了!说心里话,就出了名的一些自由体诗人的诗而言,我读过的有限,读进去的不多,喜欢的更少,但这不妨碍我尊敬他们,并尊敬他们的诗!我以为,不读诗,不懂诗,没资格对诗说三道四。说也可以,但不能红口白牙,没有底线吧?拾人牙慧也罢,人云亦云也罢,总得留点口德吧?至于添盐加醋,煽风点火,落井下石,其心可诛也!古代中国,是不是诗国?我总觉得此说与梦呓差不多。
古代中国有多少人识字呢?识字的人里,有多少人吟诗呢?吟诗的人里边,有多少人名副其实呢?就算有名有姓的诗人里,有多少人的诗脍炙人口呢?流芳百世的更少了!
诗歌当代,当代诗歌,古体也罢,自由体也罢,都不无尴尬吧?至于为什么,别问我。或许扪心自问,更妥帖些。不知问题出在哪儿了,反正是诗人群体即使抱团,也进入不了主流社会,更不能在民间广为流传。从识字课本开始,各个年纪的语文教材里,被选为范文的,仍然以古体诗词为主。饶是如此,也培养不出古体诗词家,因为古体诗词的生长空间已逼仄得等同“大棚菜”了。自由体诗歌不是“大棚菜”,应该是“自乐班”,在一定的圈子里,自己吟,自己嗨,孤芳自赏呗!
忽然间,几乎是一夜间,有人拿浅浅的诗说事,就好像人人都成诗人了!往常一些人对诗,古的、今的,都不闻不问的,竟像打了鸡血似的,兴趣都来了。什么是自由体诗不知道,自己读了多少不知道,反正都说浅浅的诗不是诗,那就不是诗,乐得当个传声筒,反正是顺水推舟,推波助澜。分明是带节奏的文章,转发时只逞一时之快,不明真相的人居多,信以为真的人更多,浅浅、浅浅的诗就万劫不复了!
现在一些人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某个大门向浅浅关闭了。这是诗歌的胜利,抑或是浅浅的失败?一个文学批评终于演变成非文学网暴与群殴,却无法判定谁是真正的打手。浅浅何辜?竟罕有人挺身而出!悲从中来,不知何故。写于2022年9月3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