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六个女人的婚姻（232）

婚姻就像一个大熔炉，待在里面的人都在经受着锻造磨练，有的像孙悟空一样，练成了火眼金睛，有的则被烤的体无完肤，伤痕累累。

我娘则是后者，没有练就火眼金睛却硬生生被烤糊了。

这天早上，我娘吃过早饭收拾完卫生，一个人坐在厦廊里眯着眼睛，仿佛是在看眼前的院子，其实目光里一片虚无。

现在生活越来越好了，以前我娘闲下来的时候总是考虑下顿吃什么，怎样做饭才能最大限度地节省下更多的饭菜，留在下一顿吃。

现在我娘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了，但却有了更多的烦恼和问题。

我娘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韩三凤准备让曹红看孩子而不让她看？

明明是韩三凤与路凌前段时间闹矛盾，现在却连娘家都不回了。

我娘想不明白，越想不明白，她越想想明白。

我爹在屋里穿上中山装，从小往上把扣子一个个扣好，扣好最顶上的扣子之后，又直了直腰板，挺挺背，满意地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年轻了许多。

然后，我爹拿下挂在墙上的蓝色布包，里面是老年大学发的课本，《中国历史》。

我爹把包夹在右边腋窝下，拉开门走了出来，恰巧看到我娘。

“你坐这里干什么？今天又没太阳。”我爹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说道。

“你怎么才走？上课不晚了吗？”我娘回头看了一眼我爹，答非所问，说道。

“晚不了，老年大学，你以为还多正规，上次去早了，老师都还没去。”我爹笑笑说道。

“唉，孩子上学，你也上学，不上班了还上开学了，就剩我一个人在家里。”我娘垂下头看着灰白色的水泥地面，伤感地说。

“三凤那娘俩这两天怎么没来？”我爹转着脑袋左右看了一圈，问道。

“你这个当爹的，我真是服你了，你这才知道三凤娘俩没来？”

“嘿，我早知道，她来没来，我还不知道？我就是没说。”

“你也不问问她为什么不来了？”

“她为什么不来了？”我爹鹦鹉学舌般问道。

“你问我，我哪知道！”我娘没好气地回道，“闺女大了，心思多了呗！心里没有她娘了！”

“嗨，不来就不来，不来更好 ，你忙了这么多年了，也该歇歇了，就像参加工作的，到了一定年龄该退休退休，别整天围着孩子转了。”

“你以为我像你似的，还能退休？我就是受累的命，这辈子就是伺候人的。”

“我看你也是，不伺候人，还着急。”我爹笑着说。

“我当然着急了！家里一个人也见不着，冷冷清清的，哪像你，年轻时候工作，这退了休还上起老年大学来了，就剩我一个人在家里……以前咱家里多热闹，现在呢，连个人影都不见……”

“六凤中午就放学了，我也接宝宝回来。”

“就你们爷三，还老惹我生气。”

我爹哄不了我娘开心，挠了半天头，说，“我得去上学了，要不真的迟到了……有时间，我说说三凤，让她和孩子回来。”

我爹走了，我娘气鼓鼓地坐了一会，心思又跑到韩三凤身上了。

她在想自己到底怎么得罪了韩三凤。

她可是一心为韩三凤好，腆着老脸向韩银凤开口给三凤要钱，韩三凤不仅不领情还连家都不回了。

我娘觉得被辜负了，心里很委屈。

她起身端起鸡食盆走到鸡窝旁喂了喂鸡，四只母鸡跺着小步子飞快地过来啄食。

我娘心里好受一些了，转身去厨房择了一片菜叶子，又扔到鸡窝里，四只鸡就开始争强起来。

其中有一只比较弱小的鸡，挤了半天也没抢到，我娘拿起一根木棍敲打着那三只鸡，本想帮帮这只弱小的鸡，谁知 那三只鸡没被震慑住，这只弱小的鸡反而吓得更不敢往前凑了。

我娘费了半天功夫，只觉得心灰意冷，把棍子一扔，不想管了。

“呸，没出息的，我帮你打着它们，你还害怕了呢，吃不到菜叶子，你活该，白费了我这半天功夫。”我娘愤愤地说。

我爹来到老年大学，以为迟到了，结果发现老师还没来，倒是戴着老花镜满头白发的同学们几乎坐满了座位。

我爹只好往后走，直至走到最后一排，还有两个座位，而旁边坐的恰是曹红。

“怎么是你？”我爹一愣，本能地说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难道我不能坐这？”曹红毫不示弱说道。

我爹挠挠头，想往前走，再找找座位，这时年轻的男老师进来了。

我爹只好隔了一个空座坐下来。

曹红却一屁股坐在了我爹旁边。

“咦，你干什么？”我爹吓得一哆嗦。

“你还怕我把你吃了？”曹红鄙夷地撇撇嘴，说道。

“你自己有座位，坐到我旁边干嘛？”我爹说。

“我都没嫌弃你，你还嫌弃我了。”曹红用胳膊肘碰了碰我爹，把脑袋凑过去，小声说，“哎，你这个老抠门，我正想找你算账。”

“你别没事找事，老师都讲课了，你不想听，我还想听呢。”

“你别大尾巴狼装积极了，我就问你，三凤和路凌开店，你这个老韩头给了他们多少钱？”

“我没给。”我爹瓮声瓮气说。

“我就知道你没给，你怎么这么抠门呢？韩三凤不是你闺女？你倒是挺会撮弄路凌，让他找我们家要钱。”

“路凌是你儿子，你就该给钱。”

“韩三凤还是你女儿呢，你不给钱就罢了，还不看外甥，你们为难小两口干嘛，路凌天天逼着我给他看孩子。你老婆一个家属又不工作在家里闲着干嘛？不会看外甥？你大闺女二闺女的孩子，都被你们看大了，怎么轮到韩三凤，你们就不给看了？韩三凤不是你们亲生的？你们两口子还真是有意思，偏心眼子！”

“谁说我们不给三凤看孩子？”我爹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咳嗽了一声，看了我爹一眼，说，“大家不要讲话啊，不要影响别人听课。”

我爹只好把疑惑留在心里，准备下课再详细问问。

下课之后，几个老太太走过来找曹红聊天，聊热乎了，就让一个老头和曹红换了位子，曹红坐到前排去了。

我爹想放学再问问，放学后，几个老太太又簇拥着曹红走了。

我爹夹着包郁闷地去学校接了宝宝。

回到家第一件事，我爹就钻进烟熏火燎的厨房。

“今天上课和曹红坐一起了。”我爹对我娘说。

我娘拿着锅铲翻着锅，突然就停下来。

“这个曹红，上着课把咱数落了一通。”我爹继续说。

我娘通的一下把铲子往锅里一扔，转过身，看着我爹，“怪不得穿的人模鬼样的去上学，你这个年纪了，上的哪门子学，我就纳闷了，你比六子上学还积极，原来，你是去会曹红去了！”

“哎呀，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这话让人家听见了，不嫌丢人？”我爹连忙拿起锅铲翻了几下锅，说道。

“我不嫌丢人，丢人的又不是我！”我娘说。

“唉，我和你说正事，你又想哪去了？”

“你们有正事吗？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打年轻你就想和曹红在一块……”

“行了，行了，你快别说了！你让孩子们听见！曹红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么又老生常谈呢？你要再这样嚷嚷，我可没法和你说话了。”

我娘听了，眼珠一转，气呼呼地从我爹手里拿过锅铲，“你说，你们俩人到底在背后嘀咕什么？”

“曹红嫌他们家给路凌钱，咱家不给路凌钱。”我爹说完小心翼翼看着我娘的脸色。

在我娘变脸之前，我爹又紧接着说，“她还说路凌逼着她看孩子 嫌咱不给看孩子。”

“她胡说！”我娘又把铲子一扔，说道，“谁说我不给三凤看孩子的？因为三凤和孩子没来，这两天我都急坏了！”

“是啊，我也纳闷，咱们什么时候说过不给他们看孩子？你说过吗？”

“我没说！”

“那我也没说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锅里的菜马上要糊锅了，我娘着急忙慌地炝出来，然后咬着嘴唇想了半天，说道，“曹红嘴里没有实话，肯定是她又想挑拨关系。”

“但是三凤和孩子这两天确实也没来。”

“那是三凤和路凌吵架了，三凤多要面子，她怕我们知道他们吵架。”我娘断然说道。

“那给路凌钱这事，你说，咱要不要也给路凌凑点钱？”

“咱有钱吗？曹红她愿意给就给，那是她儿子！咱家穷的叮当响，三个孩子上学呢！再说，我也告诉银凤，让银凤多少地帮帮三凤。”

“行，这钱这事，咱确实也帮不上，看孩子的事，你抽空再问问三凤，能给看就给看吧，要不你在家里也冷冷清清的……”我爹端起菜就走。

“这还用你说？谁说我不给三凤看孩子的？三凤来，我就和她说，她婆婆是看孩子的吗？整天玩乐还行，看孩子指望不上她。”

我娘说完，却又犹豫了一下，说道，“唉，就是咱确实没有钱路凌，要不写信也告诉金凤一声，让她帮帮三凤？”

“也行，晚上就六子给金凤写封信，看她手头有钱吗？人家老路家都给钱，咱不给，也不合适。还有银凤那边，你再告诉她一声。”我爹说。

晚上，我上着晚自习，偷偷地给韩金凤写了一封信，信上说，路凌要开店，但是钱不够，爹娘让我问问她，她有没有钱，如果有钱，给韩三凤一些。

韩银凤很忙，连续好几天没回家，我娘一直没有机会和她说这件事。

直到星期六的下午，韩银凤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她的脸涨的通红，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银凤，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我娘问。

银凤却摇摇头，说，“没事。可能是骑车被风吹的。”

我娘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和吴建军吵架了？”

“没有。”韩银凤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还没有，我怎么看你眼睛都红了呢？”

我娘刚问完，韩银凤突然扭过头，肩膀抽出起来。

“银凤，你这到底是咋了？”我娘急忙问，“是不是和建军吵架了？”

“没有。”韩银凤平复了一下情绪，又摇摇头 说道。

“我不信，你这个孩子到底怎么了？你再不说，要把我急死！”

“娘，我和建军真的没事，我是可怜我姐。”韩银凤红着眼圈 哽咽着说道。

“你姐怎么了？”我娘连忙问，“金凤出什么事了吗？”

韩银凤擦擦眼角的泪，再次稳定一下情绪，说，“确认了，秦峰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你听谁说的？这事准不准啊？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子？”

“娘，这事应该是准了。”

“那秦峰外面的女人到底是谁呀？你姐知不知道？”我娘着急地问。

“我姐肯定不知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她也不一定能知道。”

“哎呀，这，这秦峰，怎么老干这种事？”我娘连连捶手，不知该说什么。

韩银凤此时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内心也变得冷静无比。

对她来说，刚刚发生的一幕，是奇耻大辱，不仅对于她，对于韩金凤，同时也是我们家的奇耻大辱。

韩银凤的服装厂被经委列入全县的重点项目，分管副主任姚玉清约着韩银凤去县政府找分管副县长鞠艳艳汇报工作情况。

敲开鞠艳艳的门，鞠艳艳一眼看到韩银凤，先是一愣 随即就笑着说，“韩银凤，没想到你还成了咱们县的女企业家了。”

姚玉清一看鞠艳艳认识韩银凤，连忙陪着笑，说，“原来鞠县长认识韩银凤，我还想给你们介绍介绍的。”

“我当然认识了，老韩家有六只凤，这是二凤，全县闻名啊，韩银凤，你是出息了，不过，老张家的地怎么成了你的了？老张的儿子是你小姑子的男人吧？你还真有本事，硬是把小姑子婆家的地变成了自己的。”

韩银凤强忍着愤怒说，笑着说，“地是从张鹏手里买过来的，价格还高出了许多，听鞠县长的意思，好像这地是我抢过的似的。”

“张鹏懂什么呀？一个傻瓜，换作任何人，也不会轻而易举把地卖了。”

“鞠县长，姚主任说您要听汇报，所以，我才来的。”

“是，现在不是要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吗？县里鼓励个人办企业，韩银凤，真没想到，你们老韩家还出了你这个能人。我记得几年前，你们一家人都刚从农村出来，土得掉渣，没想到，现在真是摇身变成凤凰了。”

韩银凤对鞠艳艳的冷嘲热讽只能忍气吞声地听着，毕竟她是县里领导得罪不起。

“还不是政策好，让我们小老百姓也沾了改革的光。”韩银凤敷衍道。

“你们姊妹就是有本事，别人怎么没沾光，就你们沾了。就像你姐韩金凤，一个农村出来的丫头，竟然知道找县委书记当婆家，这头脑 可不是一般人啊，可惜啊，结婚这么多年，秦峰也看不上她，别看她考了研究生了，秦峰还是和乡镇里小丫头好。”

“鞠县长，您别说笑了，这种事可不能当玩笑讲。”韩银凤说。

“我说的可不是玩笑话，难道你真不知道？那小丫头长得可勾人了，韩金凤还在外面上学，学再多，有什么用？她要是再不回来，说不定人家孩子都有了……哈哈……”

鞠艳艳的笑声充满了魔力，就像一辆刹车失灵的车，在韩银凤脑子里乱撞，往下姚玉清汇报些什么，她几乎没有听见，她心里只有说不出的凄凉与哀伤。

#文学创作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