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中:我所知道的桂永清

发布时间:2025-08-31 22:18  浏览量:26

引子

#本文摘自《鹰潭文史资料》第一辑(1988年3月),作者王振中,原标题《我所知道的桂永清》

正文

我的内弟傅竞,由张治中将军女婿周嘉彬向桂永清推荐,曾任国民党海军总司令桂永清的机要秘书,后在香港经商,于1959年病故,生前常同我谈起桂永清生平。1948年春,我在南京任粮食部田粮署简任秘书和“国大代表”时,在广州路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私人顾问傅泾波家中,也曾两次见到过桂永清。现就亲闻亲见写成此文。不妥、疏漏甚或错误之处,在所难免,希知情者予以批评和指正。

桂永清青年时期,见军阀混战,国事日坏,认为在国家多事之秋,欲人生有所作为,只有从戎当军人,才能出人头地,崭露头角。遂于1924年5月考入黄埔军校第一期学兵四队。据桂永清和傅竞说,当时因为年龄较大,又过了报名期限,最初报名,校方一再不允。后经其苦求,又系由远省风餐露宿跋涉而来,才准许参加考试。可是又因成绩差,未能录取。经他亲谒当时该校教育长王柏龄流泪陈辞后,才勉强许他入学。在第一期,他是学习最吃力,精神最萎靡,性格最孤僻的一个人。然而,他有一点可以骄傲于同学的地方,就是年长持重,因为身强力壮,在野外勤务和刺枪、劈刀、拳击的操练中,各种动作,都在操场上高人一等,但在课堂和图上作业等理论课程方面,则表现一般。桂永清毕业后,留校当了一段时期的排长、中队长、教官。1926年5月,国共第一次合作,出师北伐。桂永清在第一军军长何应钦部下薛岳师当连长。桂之为人,长于谋略权变,虽外似忠愚,但工于心计。当时何、薛之间有门户之见和派系矛盾,不能相宁:一方面是门户出身不同,何是日本士官,薛是保定出身,再方面,薛是粤人,曾追随粤军第一师邓铿有年,邓死后隶李济深部,算是粤军。北伐时,李济深以总参谋长身份兼第四军军长,留守广州,协调一切军政事务,薛岳被编入何应钦的第一军战斗序列,有“郁郁不得志”之慨。第一军的中下级军官,都是黄埔军校学生,每期学习时间不过数月,实际只有军士教育的水平,然全军受革命风气熏陶,颇有朝气,对粤军中级军官的生活作风看不惯。黄埔学生拥何,粤籍旧军官则反何拥薛。桂永清看到这种情况,以黄埔一期老大哥姿态,单独求见何应钦,表示坚决拥护,忠贞不二。何也乘此机会拉拢黄埔学生,以增强自己的实力,对桂永清极为重视。从此和何发生了密切关系,成为国民党何应钦系统的人。在北伐军攻占东南半壁河山后,桂被调升为团长。1926年9月19日北伐军攻占南昌,王柏龄以第一军第一师师长、代理军长职务,代何在南昌指挥军事,以黄埔师生之谊,擢桂永清为第一师副师长。王性好女色,占领南昌后,得意忘形,以为北伐胜利的六局已定,狂傲之余,微服入妓院宿娼。孙传芳部的邓琢如趁机回师反攻,兵临南昌城下,南郊莲塘、北郊牛行相继失守。9月21日王柏龄擅自撤出南昌,军无主帅,士无斗志,致程潜所部第六军第十九师损失颇重,桂永清与缪斌从此也黑了下来。北伐成功后,何应钦和蒋介石面和心不和,逐渐失势,被陈诚取而代之,成为蒋最亲信的浙江同乡中言听计从的心腹将领,蒋对陈不次提升,予以掌握实权的重任,原为元老系何应钦部下的桂永清又投靠了陈诚。陈对这位黄埔一期的“天子门生”,当然刮目相看。陈是保定八期炮科毕业生,由于出身不同,手下能多网罗些黄埔学生,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蒋介石在囊括中原,削平异已后,建都南京,又向江西革命根据地进行了“剿共”内战。这时陈诚已当上了中路军总指挥,从而能与东路军总指挥蒋鼎文、西路军总指挥何键、南路军总指挥陈济棠、北路军总指挥顾祝同分庭抗礼,专闻一方。入赣后,陈诚又收编了地方杂牌军五十二师。不到半年,陈的起家部队十八军,竟扩充到了五个师。桂永清经陈诚向蒋介石保荐,当上了暂编第五十二师的少将师长。

在蒋介石的所谓第四次“围剿”中,宣乐一战,陈诚的第十八军中的第十一、五十二、五十九三个师,被红军全部歼灭。当时和陈诚不和的南昌行营办公厅主任熊式辉,曾密呈蒋介石,拟将十八军原有的五个师、三十一个团,缩编为三个师九个团。蒋竟向陈诚出示熊的密呈建议,陈说:“委座如不需要十八军,请撤销此番号,否则,悉凭钧裁。”结果谁也没有想到,蒋竟将陈所部扩编为两个军八个师。番号是十一、十四、四十七、六十七、七十九、七十七、九十八、九十九师,桂永清是第五军九十八师师长。

在蒋介石的第五次“围剿”中,红军和陈济棠的南路军、蒋鼎文的东路军作战,陈、蒋两部都遭到惨败,伤亡过半,溃不成军。那一次,陈诚侥天下之大幸,红军没有攻打中路军。桂永清和陈诚,反而得到蒋介石的嘉勉和重金赏赐。桂永清追随陈诚,因陈诚官运亨通,故也逐步高升。

1936年,蒋介石的“削藩”政策,次第成功。有“天南王”之称的陈济棠,在蒋收买了李汉魂、余汉谋两个大将后,见大势已去,逃往香港。广西的李宗仁、白崇禧也势孤力单,表示服从蒋的领导,但蒋介石对两广局面仍不放心,特设行营于广州,以资节制。名义上是何应钦当主任,可是实际上作为副主任的陈诚,一切都自作主张,不与何商量,从此何、陈之间矛盾日深。当时任行营副参谋长的桂永清和参谋长罗卓英、办公厅主任林蔚,都成为陈的心腹。陈的重要幕僚中,以保定系统人居多。蒋介石为人多疑,陈诚用桂永清当副参谋长,用心是良苦的。

不久,杨永泰在武汉被刺,蒋介石又在武汉设行营,以节制豫、鄂、湘、赣四省,何成浚任主任,副主任又是陈诚。

蒋面谕何成浚说:“一切用人行政,可由辞修(陈诚号)作主。”桂永清又紧跟陈诚到武汉行营,仍任副参谋长,并一度兼政治部主任。这之后,陈诚擢任军政部常次,当时何应钦任部长,顾祝同任政次。因顾兼四川行营主任,部务由陈主持。当时,国民党南京政府,用美国援助的装备,成立了一个中央教导总队,由陈诚向蒋保举桂永清当了中将衔的总队长。

1937年11月11日,上海沦陷,南京危急。28日,蒋介石召开统帅部紧急会议,任命唐生智为首都卫戍司令长官。在唐指挥的军队中,有蒋介石嫡系孙元良的七十一军,俞济时的七十四军,宋希濂的七十八军,叶肇的六十六军,王耀武的五十一师和桂永清的教导总队,约十万之众,都是当时国民党武器装备最好的王牌军。但当日寇一发动进攻,唐生智闻风胆寒,还没有和日寇接触,即下令北撤。唐第一个乘汽艇逃往江北,又无任何撤退及善后部署。统帅如此,何怪部下!十万精兵,遂如鸟兽散。桂永清和孙元良等也逃到了武汉,南京失守,全国舆论哗然。唐生智跑回湖南东安老家闭门不出。桂永清因失去了军队,也失掉了军权。桂永清不甘寂寞,又去找落介石的“第一红人”,当时任军委会政治部长、三青团书记长、第六战区司令长官、湖北省主的陈诚,给了桂永清一个长官部中将高参的挂名差事。1939年,在武汉外围战斗中,桂永清随同陈诚到阳新指挥作战,所属兵力,计四十个师以上。敌人只有三个师的兵力,便溯江而上,长驱而入武汉。

1940年,宜昌告急,陈诚把桂永清提升为副参谋长,带着他亲赴鄂西前线指挥。甫出三峡,而宜昌失守。蒋介石严令反攻,终难挽回颈势。一时国民党朝野,齐止蒋介石要求严办陈诚,何应钦见有机可乘,攻讦尤厉。陈诚只得跑到万山丛中的恩施去“韬光养晦”,蒋叫他不要随便发言,于是他只得怀着“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心情,默默地在鄂西山地“医疗”他的长期性胃溃疡,伺机再起。

当时,蒋介石麾下唯命是从的嫡系“福将”刘峙,任第五战区司令长官。刘峙原在重庆当卫戍司令,日机轰炸重庆,防空洞闷死了不少人,刘有直接责任。国民党监察院对刘堤出弹劾,蒋是在重庆各界要求严惩的情况下,为了庇护这个忠实的奴才,于1943年6月,继李宗仁才调此任的,却把台儿庄抗战有功的李宗仁调任汉中行营主任,赏罚倒置。桂永清和刘峙系至好,在刘的邀请下,随着这位刘将军来到了老河口。在刘让他任开封防守司令时,和日本人作战,因汤恩伯坐视不救,开封沦于敌手,桂永清仓惶跑回重庆。

当年何、陈斗法,何黑而陈红。在抗战初、中期,陈诚所表现的卓越败绩,使陈的命运暂时褪了颜色,何应钦遂成为无人掣的军政部长。桂徬徨歧路,别无背景和人事渊源。最后还是去拜谒何应钦。何是个心胸开朗、性格谦和的人,也就不念旧恶,认为手下能有几个像桂永清这样的黄埔学生,既增长了何系的声望,又可博得老蒋的好感,何乐而不为?因此,经何应钦向蒋介石大力保荐,才使他在国民党军事委员会的战时干部训练团当上教育长。后来,又在何的保荐下,任国民党政府驻英国军事代表团团长。主要任务,是和英、美的联合参谋部保持联系。这个职务,其实是有名无实。桂利用这个时机和职务之便,对英国海军体制和教育问题,作了系统性的研究。国民党政府派往英国受训的海军学员,就是由桂永清管理的。日本投降后,英国政府赠送国民党政府超龄旧军舰多艘,也是由桂永清办理接收的。桂和海军发生关系,是由这时开始的。

桂驻英国期间在外交礼仪上曾有过几次失误;有一个星期日,他清晨起来,突然要国民党驻英大使馆(桂住在大使馆),替他去安排到大不列颠博物馆参观。博物馆方面回电话表示,希望桂永清能改一天去,因为他们星期日不办公。桂大怒。大使馆陆军武官李仲晨对博物馆负责人说:“桂将军是位军事领袖,他的时间表,是不能轻易更动的。”大不列颠博物馆没办法,只好约他星期日下午3时去。到时候,馆中的高级职员都穿好礼服,在等着桂永清,一直等到4时半,还看不到桂的影子,于是大家都散了,只留下一个看门的老头。5时以后,桂永清才兴匆匆地来到,一看只剩下一个看门的老头子,觉得大煞风景。那老头子又喃喃地说:“将军!我们英国没有不守时刻的将军。”翻译译给他听后,他只得尴尬地回头一走了之。

又有一次,英国外交部举行一个非常盛大的宴会,桂永清被邀请参加。他走进宴会场时,把大衣一脱,顺手递给一个站在他旁边的穿了礼服的男人,桂以为他是侍役。没想到这人,却是土耳其驻英大使。他很不介意地把桂的大衣接过来,转交给衣帽间的侍役。这件事传开后,外交界对这位土耳其大使的修养大加赞扬,而把桂永清骂得体无完肤。说桂永清代表一个国家驻在英国,却傲慢自大,不认识另外一个穿着礼服的外国代表,这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还有一次,英国首相邱吉尔宴请几个国家使节和驻英的盟国代表团长,桂永清也是座上客。他坐定后,便照中国人吃西餐的习惯,拿起餐巾擦他面前的盘子。侍役连忙替他换另一个盘子,可是桂永清又拿起来擦,等换到第三个盘子的时候,邱吉尔的眉头皱起来了。那个侍役战战兢兢地向桂说:“将军阁下,这些盘子都是消过毒的,您这么一擦,首相以为不干净,那么我的饭碗就要没有了。”桂永清这才住了手。

滇缅路失陷后,蒋介石把陈诚调到昆明,受任远征军总司令。但驻云南的黄埔系高级将领杜聿明、关麟征等,拥何反陈。桂永清见陈诚东山再起,便打电报给陈诚表示拥戴。这封电报,当时在重庆的《扫荡报》刊出后,引起黄浦系对桂的指责。不久,陈被气得吐血回渝,又重返湖北。陈在前线日寇未进攻的情况下,仅作了一些周期性的滋扰,旋即退兵,他所指挥的在湖北的孙连仲、吴奇伟等部一枪未发。而陈为固宠希安,却向蒋介石诳报了所谓的“鄂西大捷”。“大捷”之后,两个驰名的国民党老丑角张继和孔庚,率领慰劳团来到湖北,特别替CC效力,拉拢陈诚,从此CC派鸣锣登场。因有此层关系,陈诚又挤去了何应钦,当上了军政部长。抗战胜利,蒋介石把军委会、军政部合并为国防部,令白崇禧为部长、陈诚为参谋总长。蒋规定:“参谋总长直接对国民政府主丐负责,下辖陆、海、空、后勤四个总司令部”。这时,何应钦反而成了陈诚属下的陆军总司令,“国防部长”白崇禧也是只有“政由宁氏,祭则寡人”的虚名义。何应钦自是郁郁不欢,白崇禧也气得跑到上海和杭州西湖去逍遥自在跳舞去了。这时,陈诚踌躇满志,旁若无人,乘机竭力扩充自己的势力,排斥异已。闽系的海军总司令陈绍宽被逐去职后,海军总司令由陈诚兼,陈因身兼多职,无暇顾及,桂永清返国后,陈即任桂为副总司令,代拆代行。后由陈向蒋介石保举,桂即平步青云,一步而成为抗战胜利后的国民党海军总司令,由“劫收”到“送终”。

桂永清在“劫收”期间,发了一批横财,都换成黄金和美钞,存在美国、瑞士和香港三地。淮海战役后,国民党陆军已被解放军开灭殆尽,尚妄想以长江天险,维持南北对峙局面,长江江防的重任便落到了国民党的海军身上,而柱永清也就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了。他把六十多艘军舰和炮艇,布防在由江阴炮台到安庆的江面,成立了江防舰队,以林遵为司令官,分成五个防守区。1949年2月25日,重庆号巡洋舰起义,3月19日,被美落飞机炸沉于葫芦岛附近后,海军官兵普遍反对内战,希望国共和谈成功,不愿再给落介石卖命。桂永清为了收买人心,挽救败局,十多次到长江视察江防情况。傅竞说:又是给舰长投勋,又是给士兵赏金。桂永清还把官兵召集在一起讲话说:

“蒋总统一贯秉承国父遗教,以‘和平、奋斗、救中国’为宗旨,欲拯民于水火,救生灵于涂炭,一再提出和平主张,甚至不惜自己引退,以示和平诚意。无奈共军却迷信武力,提出种种无理条件,阻挠和平。他们正在加紧准备,想强渡长江天险,妄图用武力征服全中国。北平局部和平,原也是我党和平诚意,想不到上了共军的大当。我们要的是全面的和平,公正的和平。我们要和,共军要战,要战就战吧!我们要不惜一切牺牲,与共军周旋到底。我奉命巡视长江防务,我们江南有一百多万部队,江北有坚固的桥头堡,防守严密。另外,还有空军支援,真是‘坚如磐石’。我们现在有宽阔的长江天险,他们没有海军,若共军渡江,将以我强大的海军,掀起长江的滚滚洪水,来扑灭共军的熊熊烈火。我们一定胜利,望各位好自为之,效忠党国,莫负本人厚望。……”

不久,芜湖一带的江北桥头堡都被解放军炮兵轰平,江北已无险可守,残兵败将纷纷逃往江南。太原、吉安、楚同、安东等较大的炮现,都被解放军重炮击伤,不能行驶。

桂永清见长江“天险”已难抵挡解放军的猛烈炮火,解放军渡江的准备工作又已就绪,便命令林遵率江防舰队撤往上海,待命去台,保全实力,以待转机。并许愿要呈请蒋介石保林升任海军中将副总司令,同时,投给了青天白日勋章。但林遵不为所动,回去后就率部起义了。桂永清闻讯,命侍从副官吴家街亲自开车到南京光华门外的大校场机场,乘预先推备好的飞机,飞到台湾去了。1949年4月28日,桂永清派出十架轰炸机飞到南京江面,盘旋一周后,分成两队,分别对上下游分散的各大小军舰实施轰炸,有5艘军舰和15艘炮艇被炸沉。桂永清去台湾后,于1950年2月,又派飞机轰炸上海,造成了较大的损失。

解放前,我在南京,有两次于傅泾波家见到桂永清。当时国民党的高级将领常到傅家去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国民党国防部二厅厅长郑介民,一个是桂永清。但傅泾波和郑介民的关系,比桂永清密切。

头一次在傅泾波家见到桂永清,那天正好是农历乙丑年(1949)的元宵节,又是周末星期六,桂请傅向司徒雷登要求更换国民党海军几艘较大舰船的两用炮,傅当时就答复说:“这种事司徒大使无权解决,这是中国政府自己的事。”

那天晚上有舞会,桂永清只呆了20分钟左右就走了。桂来时,穿的是海军中将军服。桂走后,傅泾波说:“世界上不论哪个国家,非海军出身的军官,不能穿正式海军制服。桂永清原是陆军中将,他身着海军中将的制服,叫人看了很不顺眼。”

第二次是因为桂永清在南京赤壁路,盖了一所非常漂亮的洋房。南京解放前两个月,国民党要员纷纷疏散家眷,桂对这所房子发愁了,想来想去,决定交给洋人“托管”。于是他来找傅泾波,托傅和美国大使馆武官穰杰德说,请他吃饭。席间,桂问穰杰德是否离开南京?他答复不离开。桂接着就请他搬到这所房子里来住。这位武官说:“谢谢桂将军,这一星期来,已经有十几位贵国官员请我住他们的房子了。可惜我分身无术,只好一律谢绝。”此后不久,桂永清便携家去了台湾。

1988年3月于北京古城二稿

资料来源:

《鹰潭文史资料》第一辑(1988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