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的啤酒最好喝

崔琦

看到这个题目，有的朋友会说了：这问题不好回答，你应该问什么牌子的啤酒最好喝才对。对我而言，这问题好回答——德胜门外有个小酒铺，那儿的啤酒最好喝。

1969年盛夏，我所在的单位奉命到昌平白各庄修建西城区五七干校。那时的施工条件十分艰苦，挖槽、打灰土、砌空心砖、苫泥被、挂瓦、抹灰……都是力气活儿，全靠人力。尽管伙食简单，因体力消耗大，食欲很好，白天吃得饱，晚上睡得香。

一个星期六，我和同事张熹约好吃完午饭，一起回北京市区。从昌平到市区，现在看算不得什么，汽车上了高速路，一个小时就到德胜门；可在五十多年前，没有高速路，乘坐长途汽车不方便，又浪费钱，真不如骑车划算。我骑的是一辆七十块钱买的二手“火炬”自行车，车况尚可，但比张熹多两样“累赘”——两个肩膀十字交叉，一边斜背着一把大三弦，一边斜挎着一个帆布包，包里装着一个水壶和一副竹板儿。第二天，我要参加业余宣传队的慰问演出。

吃完午饭，一点多钟，我和张熹启程。7月中旬，骄阳似火，好在我们晒惯了，没把天热当回事儿。

一出村子，是一段比田埂宽不了多少的小土路；说是路，又不是路，头两天还泥泞不堪的“路面”，被太阳烤得坚硬无比，深深浅浅的车辙、乱七八糟的脚印，清晰可见。在这种路上骑车，双手得紧握车把，全神贯注，稍一松懈，准会人仰车翻。摔了我，摔了车，都不要紧，就是不能摔了三弦，那可是我花两个半月的工资买的！好不容易走过这段路，紧接着又上了一段纯粹的“土路”，虽然不那么颠簸，但土大得受不了，若是身边过个手扶拖拉机，顷刻间就被烟尘包围，好半天才能冲出去……谢天谢地！当渴和热一同袭来的时候，我们终于上了公路。名曰公路，其实就是石子路，又叫“煤渣路”，比较平坦，也没那么多土了。公路两旁全是庄稼地，没有一点儿阴凉，烈日存心跟我们过不去，我们走，它也走，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口干舌燥、汗流浃背、嗓子眼儿冒烟……我们对这些形容词，有了极致的体验。行程未及一半，热、渴、累集于一身，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好咬牙往前走。

终于上了柏油路，心情好许多。我问张熹：“你说当年红军长征，是不是比咱们还累？”他说：“多新鲜哪！红军是靠双脚走了两万五千里……”边骑边聊，似乎能让时间变快些，不过依然是热、渴、累。我说：“张哥，我真蹬不动了！”张熹冲我一笑，用手指向前方：“你看！”顺着他指的方向，隐约可见德胜门城楼，我振作精神，脚下紧蹬；体能接近极限，只好大口喘着粗气，把灼热的空气往嘴里猛送。

在离德胜门城楼四五百米的地方，路西有个小酒铺，护窗板立在门口，上面用白广告粉写了四个大字：啤酒真凉！这四个字就像“无声的命令”，我和张熹不约而同地下了车。进门后，我往酒桌旁的小方凳上一坐，就再也动弹不了了。张熹比我的身体素质好，他到柜台买了两升散啤酒（类似于现在的扎啤），用塑料容器盛装，每升四毛钱，又买了两毛钱的笋豆作下酒菜。

像在沙漠里见到清泉，我迫不及待地端起啤酒，一气儿喝了四大口！这啤酒神了，通过嗓子眼儿后似乎没奔肠胃，而是顺着经络通向全身，然后从周身三万六千个汗毛孔渗透出来……瞬间暑气全无，疲劳顿消！何为人间甘露？啥叫玉液琼浆？这四口啤酒，胜过我此前喝过的所有啤酒。

现如今，生活条件好了，我几乎顿顿喝啤酒；这些年去青岛、上海、哈尔滨、广州、重庆以及新加坡、法国、德国，也要品尝一下当地的啤酒，看看有什么不同。我始终没遇到像德胜门外小酒铺里那样好喝的啤酒。前几天路过德胜门，发现小酒铺已荡然无存，但五十六年前喝的那顿啤酒，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